景象。
秦小樓握起他的手貼到自己臉上:“程雪,皇上看你來了。”
秦程雪也不知聽懂沒聽懂,渙散的目光緩緩移動著,最後終於停到趙南柯臉上。他的表情起先是疑惑,突然變得驚恐,淒厲地喊道:“五殿下!”
秦小樓和趙南柯都被他突如其來的爆發嚇了一跳。這些天秦程雪病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嗓子一貫是沙啞的,秦小樓完全沒想到他竟還能發出這樣尖銳的叫聲。
秦程雪劇烈掙扎起來,爬向趙南柯所在的方向,瘦如白骨般得手向他伸過去。趙南柯受了驚,連向後退了三步,他的隨身侍衛們立刻上前將他擋住,握著佩刀虎視眈眈地盯著秦程雪。秦小樓見皇帝的侍衛們動了,急忙抱住秦程雪,用身體為他隔開那些凶神惡煞的武士。
秦程雪還在掙扎,哭泣著把手伸向趙南柯,彷彿是在乞求著什麼:“五殿下,五殿下……”
秦小樓道:“程雪,你病糊塗了,他不是瑞王,是皇上啊。”
秦程雪哭的幾乎斷氣,斷斷續續地抽噎道:“五殿下,我求你,求你將長壽麵還我。我要吃哥哥的長壽麵,我要他這一輩子……長長久久的……”
秦小樓和趙南柯都愣住了。
當年趙平楨因爭一時義氣,把秦程雪的那碗長壽麵吃了,又名隨從把秦府所有的麵食全部搜走。之後甚至還命人去威嚇附近所有的麵點攤及百姓們誰也不準給秦府的人一根麵條。官大頂天,那是秦程雪第一次沒有吃上秦小樓的長壽麵。再後來,秦小樓離京北上,秦程雪錯過了他幾個生辰,卻在每一年都算好了時間給秦小樓寄去一副畫著長壽麵的畫。然而託了趙平楨的福,秦小樓一次也沒有收到過。
秦程雪還在哭:“五殿下,是我錯了,我再也不敢衝撞你,只求你不要帶走我哥哥……你把長壽麵還我……”
趙南柯長長嘆了口氣,命眾侍衛退下,走上前握住了秦程雪的手:“他已經把你哥哥還你了。”
最後趙南柯離開那間屋子的時候,一腳跨出門檻,連嘆三聲作孽方才揚長而去。
幾天以後的一個早晨,一直病重的秦程雪突然有了精神,燒也退下去許多,甚至能下床走動了。秦小樓扶他坐到輪椅上,親自推著他在院子裡走了一圈,然後陪他坐在簷下賞夏末的桃花。
秦程雪忽道:“哥哥,你替我去書房將紙筆取來,我想畫畫。”
秦小樓片刻都捨不得離開秦程雪,命幾個下人將小桌、文房四寶都安置妥當,兄弟兩人肩並肩坐著賞花描畫。
秦程雪寥寥幾筆便勾出院裡的桃樹,用筆調了桃色的墨,將筆尖沁到不幹不溼的程度,輕輕一灑,紙上便出現了一副桃瓣飛舞的場景來。然而畫到此處還不算完,他換筆調了墨,小心翼翼地在樹下一筆一劃地勾勒著,半晌才現出一個人形來。
秦小樓笑道:“我要不要站到樹下讓你畫?”
秦程雪搖了搖頭,剛想開口,卻不由自主地咳了起來。他咳的遠不如前幾天厲害,只是極輕的兩聲,秦小樓卻眼看著一滴血濺到畫紙上,恰染紅了一朵淡色的桃花。再看秦程雪,只覺他先前泛白的嘴唇突然有了血色,真正是白麵朱唇了,依然還是當年那個美人。
秦程雪咳完之後,輕聲道:“不必。真正的畫匠便是眼盲,也能畫出心中所想。”
秦小樓鼻腔酸楚,心中不斷默唸:“面對病重之人,不可哀傷,不可哭泣,不可訴一己之情衷,方可不使患者慟情傷身。”如此默唸三遍之後,他溫柔笑了起來,靠過去摟住秦程雪的肩膀,與他額角相抵。
秦程雪擱下筆,緩緩地喘了兩口氣:“我畫不動了。”
秦小樓看著桌上畫了一半的人物,腦中不斷盤旋著“不可哀傷”一句,笑道:“那就明日再畫。”
兄弟二人坐在迴廊的屋簷下,誰都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那一叢桃花。秦小樓握著秦程雪的手,才發現八月的天裡他的手卻涼的像是臘月的雪。他開始摩挲著秦程雪的手,想將自己的溫度傳給他。
“程雪。”
“嗯。”
“程雪。”
“嗯。”
“程雪……”
“哥哥,我在。”
秦小樓吞回眼眶裡的熱淚,一字一頓地將那句話念了出來:“不可哀傷,不可哭泣,不可訴一己之情衷……”
秦程雪微笑起來,用指腹輕輕摩挲著秦小樓的虎口。
秦小樓道:“程雪,你再等我兩年。兩年之後我帶你走。只有我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