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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祖父當時也有顆藥丸,他的生母臨死前耗盡所有的氣力給他留下的唯一的東西。
他這輩子都沒用,最後隨著他一起安葬進了弼成太子那無名的墓裡,在我倒下後,被禹翎膽大包天翻了出來。
因為達不成儺族傳說中救命的條件,江停月大著膽子改了方法,他讓他們前往儺族舊地採來了傷解草,試了無數的辦法,融合了無數的藥材,終於中和了神藥的毒性,又因為我臟腑受損受不住神藥的藥性,便透過針灸湯藥與藥浴的功效,把藥性慢慢的滲進身體。
才解了我身上那本來無藥可救的低眉。
“這也便是命數吧,封存幾十年,用來救了你。”父皇感嘆道,他似乎是想起了許多事情,眼裡一片世事歷盡後的滄桑感慨。父皇生性寡言寡歡,本就極難有歡樂模樣,這幾年因為病,眉目之間都是疲憊,像是多少年積攢的累都散發出來了。他慢慢道了句,像是自己與自己細語,“也不知,若是他們泉下……”
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本不敢問也不該問,可是不知為何,看父皇這樣子,鬼使神差就問出來了:“皇祖父是不是……是不是害了弼成太子?”
父皇靜靜看我,我低頭縮著身子,知道自己僭越了。父皇搖頭,道:“不是。”
莫名其妙的,心裡居然一鬆。
“你皇祖父並沒有謀害弼成太子,只是,他做錯了一件事,無可挽回,便不再挽回了。”
弼成太子的病,是被人所害,是儺人的毒術,亦是無藥可解必死無疑。但並不是皇祖父也就是當時紅琊奴下的手。
儺族的幾個分支滅亡原因都各不相同,其中有一支,亡族罪魁便是朝廷的鐵蹄,有流亡的儺人,懷恨在心,精心謀劃設計,在皇朝儲君的身上下了致命的儺族密毒。
因為儺族已亡,儺人都散落為奴,中原醫術與儺族又大不相同,所以當時誰也查不出太子的病是怎麼回事。
那時的紅琊奴他對紅儺族有多瞭解誰也不清楚,也無從知曉他請不清楚弼成太子的病之緣由,他只是沉默,看著弼成太子一點點熬幹了油,整個人被死氣網縛,然後一把火自我了斷。
他當然沒有冒險,把自己的兩條命都送給別人。
弼成太子臨死前為他鋪好了路,加之他天生的冷硬心腸與雷霆手段,那條染了血的至尊之路很快便到達了頂點,接著便是幾十年如一日的,俯瞰萬生執掌天下,在戰火與猜疑中,為帝國根除一切雜草。
弼成太子此生有一個願望,只有寥寥數人知道,那便是:家國天下,海晏河清,江山永固,外族不敢犯,皇權不外落,我河山遍佈四海,囊括宇內,福澤萬民。
——
皇祖父一輩子操勞,也不過就是這句話了。
過去的故事果然很不好聽,心裡頭沉甸甸,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我想了想,小聲道:“那……皇祖父他……”
父皇這次沒讓我問下去,他說有些東西,心裡想便想了,卻不能說出口問出來,本來就找不到答案的問題,一旦出口,便就成了心裡的答案。
故事早已封塵,故事的人都化成了白骨,是非對錯,其中的隱情如何,又何必刨根尋底,一定要再翻出來?
“曾經我跟你說過的一句話,可還記得”
你還小,不懂這世間有許多事,是生死都坳不過去的。人心這東西,永遠都不是這麼簡單。
生與死,本來就是世人參不透的東西。我也不指望自己有這樣的慧根能大徹大悟,鬼門關前走了一趟,許多東西都能想明白點,已經難得了。
當初我果然是做錯了,我就知道不惜一切手段去救離仲,甚至為此害了離仲那麼多。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離仲自己,願不願意那樣活著?
消除離仲身上的一切可能的威脅,他的武藝、才學都無可用處,困在黃金牢籠裡用毒藥控制起來,也不能有子嗣留下來,以免日後成為隱患。——這種窒息而屈辱的苟且偷生,離仲自己,到底願不願意要呢?
我沒問過他,就自己想當然的替他做了決定。還覺得自己是為了他好,繼續一步步走下去,逼迫他退無可退,剝奪他身上所有可驕傲的東西,還依然以喜歡的名義,要把死死綁在我身邊。離仲厭煩憎恨我,都是人之常情,那五年看上去是我在他那裡受了委屈,我有小安他們照看著,又能委屈到哪裡去?紅蜻他們還一直為我抱不平,說離仲虧待我。
想來這便是皇家人的通病,自以為是,自私,肆意妄為,不顧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