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麼,反正你四弟的兒子都能滿地跑了,他一家子多生幾個,不就沒了後顧之憂?”紅蜻自顧自玩手指甲,“皇家人子嗣太多,枝繁葉茂,也不見得都是好事。”
紅蜻果然是極其聰明的人。
一旦不再與我三弟胡鬧,不再意氣用事,他便是那個最能審時度勢的。父皇的身體一直沒有大好,立儲之事,已經再拖不得。去年年底讓我監國是權宜之計,這次出獵,只留下老四看家,已經是一個隱晦的訊號。
父皇這一生,除了在我們幾個兒子身上太過用心之外,幾乎沒有違背過皇祖父,便是皇祖父不在了。
低眉(一)
回去之後,果然,父皇把我叫去了。
他跟我說了許多,我乖乖聽著,靜靜陪在他身邊。他身兼皇帝與父親的雙重身份,所思所慮比我們都要遠要重,他到底沒有學會皇祖父六親不認的手段,許多事情上,在允許的範圍內,他只想要能有兩全之計,儘量保護我們每一個人。
我註定是平庸無能之人,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替他小小分點憂。
紅蜻與老三之間,心結深重,老三與皇貴妃之間,到底難解,他們沒有一個是惡人,他們彼此之間都看得太重。最後卻連累他們自己,不得遂心如意,日夜活在煎熬之中,掙不開心中的網,綁縛己身。
然而當心結一個個開啟之後,看上去本來無解的事情居然就這麼找到了出路。紅蜻從禹翎那裡搬了出來;皇貴妃漸漸心裡清楚明白起來,也不再日日夜夜唸叨那個要她兒子命的所謂先帝遺詔;老三天天就只想著法子討好紅蜻和哄皇貴妃安心,還抽空找我道謝。我問他,你還想做皇帝麼?
“過了年到明年花開的時候,我就帶著紅蜻和母妃去和州。”身為皇子,卻與宗親男子定了終身,這皇位與老三是註定無緣了,他被封了寧王,賜地和州。這是他自己選的,心甘情願。“和州天暖風和草碧花麗,江太醫說那裡最適合母妃養身子。難得她現在能有這個樣子,精神很好,紅蜻與她又投緣,也能好好照料她,我還有什麼不知足?——何況就算真做了皇帝,只怕哪一天也會被他給扯下來。他膽大包天只會胡鬧的,滿腦子鬼靈精。”老三居然還跟我說笑,惹得我都有點不適應。
“母妃只是為了保護我罷了,到底我做不做皇帝,又怎麼真正在意呢?她所願所求的,不過是我做兒子的,能平安如意,開心快活。我若想要好好過這一生,又怎麼能少了那兩人?”
老三低下眼,難得有些羞澀:“兩個都丟不下,丟不起。如今心滿意足,不再有他想了。”
至於禹翎,他更是乾脆,自從說了不搶皇位之後,他就消停下來,過他他逍遙自在的小日子。——他後來跟我說,離仲的事情上,我擔了太多幹系,父皇在還好說,若是新帝登基後翻起了舊賬,只一個欺君之罪,我就跑不掉。他做皇帝,能擔保我沒事,他們做皇帝,鬼曉得會怎麼樣!
“現在父皇給了你恩典,放那離仲自由,我要做的事情都被父皇做了,還跟著他們搶什麼?累得要死的孤家寡人,一輩子都困死在宮裡的,誰還真稀罕了?”
說得那麼不正經,也不知是不是玩笑話,我摸摸他腦袋,心裡默默記下,暖了很久。
老六還鬧著要出家,要修道成仙,對皇位更是不屑一顧。
——
壓在皇朝和父皇心頭的關於立儲的陰影,居然就這麼玩笑一般,輕描淡寫給撥開了。
第一場大雪之後,熱熱鬧鬧的立儲大典持續了好幾天,我這個不再掌監國職權又恢復到無所事事的閒王自然又能偷得許多清閒。只是一件,每日宴席上那些敬酒真是躲都躲不掉,只好次次半路遁逃。
慢慢走在長廊上,順便看就算在肅殺寒冷的雪地裡亦顯得華美絕倫的飛簷朱閣,天地一片銀,溫柔的將我們全部覆蓋。這是天子所居住的地方,是皇宮,小時候它給我的印象只是黑沉沉的影子,每一道白玉欄杆每一根硃色玉柱都可以成為要命的利器,行走在這裡要小心到必須控制住每一道呼吸的頻率和力氣。不然你就活不下去。
可是,到底都過去了,到這雪盛梅香的時候,我還能有這麼悠閒的心情,看著這曾經被視為噩夢根源的地方。
宴席散後,兄弟們擠在一起,玩鬧談笑,為了一杯酒爭得面紅耳赤,喝醉了就溜到桌子底下抱著酒罈子瞌睡,把我的寢殿鬧騰得烏煙瘴氣。外頭的雪還在下,紛紛灑灑的白,將漆黑的夜晚映照成夢中的畫。我坐在那裡慢慢喝我的藥,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最後盯著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