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去年老六那頭母騾子在玉溪摔斷了腿,可把我們累慘了。”勞成感嘆地說。
石歸庭這才知道,雨天對趕馬人來說是個多麼嚴峻的考驗,不由得暗自祈盼不要下雨。可是轉念又想,不下雨,那些莊稼人可又怎麼辦?這真是兩難啊。
這麼想著,便已經到了渡江西驛,那店鋪的招牌上果然有個“西”字。店老闆娘與對岸的老闆娘有幾分肖似,都是圓眼睛、尖下巴,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看來真是姐妹,不過這邊這個更年輕一些。
這時天色已經不早,馬隊決定在馬店歇腳,第二日才趕路。晚上大家為了慶祝安全渡江,馬隊又下數了,還有大碗的酒。石歸庭這次沒有搞特殊,雖然傷未痊癒不能喝酒,但是肉還是可以吃的,尤其是這種半瘦半肥的肉,燉得也很爛了,入口並不覺得肥膩。
第二天一早,馬隊繼續上路。一路上勞成的鋩鑼就沒有停過,因為他們走的這段路是非常狹窄的山道,兩旁均是陡峻的懸崖,山路夾道而開,僅能容一匹騾馬通行,無法讓兩匹騾馬並行,也無法讓騾馬掉頭。
馬隊走狹窄的山路,最怕的就是闖幫,一旦兩支馬隊相遇,走得稍短的一隊就要主動往後退,退到讓另一支馬隊能夠順利透過的地方。這樣耽誤時間事小,若是在一邊凌空的懸崖上相遇,那就是人仰馬翻的慘劇。所以走這樣的單行道,需要一個趕馬人拿著鋩鑼邊走邊敲,希望對面的馬隊能夠聽見,主動避讓。敲鋩鑼還有另一個好處,在深山老林裡,鑼聲還可以驚嚇野獸。
石歸庭的腳踝已經完全好了,所以不再騎騾子,跟著大家一起步行。他跟在勞成身後,聽他敲鋩鑼,三短一長,節奏分明,還會放聲唱《吼山調》:“哦!哦!鋩歌哦!——”調子悠長而粗獷,隱約帶點淒涼的意味,在狹窄的山谷裡反覆迴盪。這都是鋩鑼調子,用來通知對面的馬幫的。
吼到興起,勞成還會唱山歌:“哎——哥想小妹在路上,路長日短思念長,哥摘杜鵑欲送妹,妹在青山綠水上……”
石歸庭聽得入了神。勞成說歌全都是自己編的,調子是固定的趕馬調,馬隊的兄弟幾乎人人都會唱。石歸庭好奇:“符鍋頭也會唱?”
勞成嘿嘿笑:“沒有誰比符哥更會唱了,他的阿妹遍佈整個馬道。”接著又壓低了聲音說:“怒江邊上那對姐妹花長得漂亮不?以前那全都是他的阿妹。”
石歸庭吃了一驚:“啊?”
勞成嘻嘻笑:“我說的是以前,後來人家都嫁人了不是?”
石歸庭好奇心上來:“為什麼?”
勞成說:“我們這些趕馬人,走的地方多,一年有十個月的功夫都在路上,路長寂寞,所以就唱歌來打發。所以我們常常這樣以歌會友,阿妹就是這樣來的,茶山的阿妹尤其多。”
頓了一下,勞成又說:“不過我們只是對歌而已,而且唱的內容全都合情合禮,那些下作的詞是不許唱的。鮮少有實際意義上的阿妹,不過也有一些單身的趕馬人能有一些豔遇,不過也有規矩,不準招惹已經成了親的阿嫂們。大家都秉承著這一原則,因為我們自己常年在外,家裡的女人們獨守空房,如果我們不能對她們忠貞,怎麼還能指望她們忠貞呢。”
石歸庭點點頭:“符鍋頭也是成親了的吧?”
勞成一邊敲鋩鑼,一邊說:“是的,符哥的兒子都有兩歲了。不過……”
符鳴在前頭喊:“阿成,鋩鑼敲起來!調子吼起來!”
勞成吐了吐舌頭,看來符鳴聽到什麼了,便中斷了這個話題,專心地敲起鋩鑼來。出得峽谷,就看見有一支馬隊正在峽谷外的開闊處休息,看樣子是聽到他們的鋩鑼聲了。
一個包著黑色頭巾的中年漢子伸手抱拳,哈哈大笑:“我說吧,果然是符老弟,幸會幸會!”
符鳴也抱拳:“徐老哥,近來可好?這是打哪裡回來?”
原來是舊相識。徐鍋頭說:“剛從達貢回來,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我們準備去八莫,替裕發行送貨過去。”符鳴說,“這一路上可還順利?”
徐鍋頭說:“旁的都還好,只南邊正值雨季,去舊城和芭蕉寨的橋被淹了,過河要繞道。”
符鳴抱拳:“多謝徐老哥告知,我們都過來了,要歇一下,你們請吧。”說罷讓大家下了馬馱子,原地休息。
徐鍋頭說:“好,那咱們就後會有期了。”便裝上馬馱子,吆喝一聲,揚鞭啟程,他們的鋩鑼也隨著敲了起來,騾馬跟在後頭陸陸續續地往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