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死的決心前來見自己,早就藏了毒在嘴中。
剎那間,千般恩怨,都如輕煙。
離宵想起自己打小便和方鴻飛一起長大,一起識字,一起習武,自己因為身份地位懸殊之故,雖然將他視作心腹之人,更隱隱有幾分兄弟之情,卻始終放不下面子好好待他。
若自己當初能待他好些……
他縱然負過自己,但現在自己也逼他一死,恩怨已無須再提。
離宵輕嘆了一聲,伸手替方鴻飛合上了雙眼,下令道:“將他厚葬,追諡忠順侯。”
方鴻飛死後,離宵並無意想中的快意,反倒覺得自己的骨頭裡的寂寞又開始蔓延了。
這個他最恨的男人已死,人生又多了幾分空虛。
他一個人扶著牆回到寢宮,看見豪華的紫檀大床上空蕩蕩地鋪成著鮮豔的錦被,紅得淒涼。
離宵坐到被面上,望著屋中的紅燭發愣,過了會他只覺肺上一緊,便忍不住咳了起來。
喉頭一陣腥甜,離宵張口一嘔,果然是一灘淤血。
他望見同樣的扎眼的血跡,厭煩地別開頭去,也不運氣調息,仍就滿懷心事地坐著。
他心裡想著葉飄的名字,想著對方英挺俊朗的樣子,更想著葉飄和自己之間的恩怨愛恨。
一切如何輕易能忘,輕易能了?
“來人!”
外面的太監聽見離宵傳喚,忙不迭地趕了進來。
“王爺有何吩咐?”
離宵目光陰沈地望著地上那灘血跡,冷冷說道,“傳本王的命令,即日起全國通緝葉飄此人,務必生擒。”
太監愣了愣,他也是知道葉飄在江湖上的名聲,不知這位行走江湖的俠客怎麼得罪了當今的攝政王,只好小心地問道,“以什麼罪名呢?”
“什麼罪名?!隨便什麼罪名!總之本王要他也嚐嚐牢獄之苦!”
離宵被問得氣急敗壞,隨手抓了玉枕便摔碎在了地上。
他這些年在嚴獄府過得那麼苦,葉飄卻不念舊情地不聞不問,實在讓他想來便傷痛憤恨。
何況,當初葉飄竟能狠心挑斷了他的腳筋,完全不顧自己前一夜是怎樣百般討好他,兩人又如何極盡纏綿。
如今,他收拾完負了自己的方鴻飛,自然也該收拾葉飄。
不然他怎麼對得起自己這條殘腿?
待到太監領旨告退之後,離宵才滿是疲憊地躺回了床上。
他仰望著精緻的雕花床頂和一排排色彩斑斕的流蘇,難以成眠。
人生浮沈,根本寂滅。
離宵聲音沙啞地兀自發笑,冷漠的眼裡暗含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情愫。
幾分痛,幾分痴,幾分怨。
“葉飄,我說過我這一生一世,已不需要你來陪……”
他摸索著身旁冰冷的錦被,並沒意識到自己同樣冰冷的指尖有多麼寂寞。
葉飄看到通緝令時的一剎那,不敢相信這是離宵下的命令。
他有些痛苦地抱著缺失的左臂處,目光輾轉,仔細把上面的文字讀了又讀。
這看似是一紙公文,而其後卻不知藏了常醉侯多少對自己的怨恨。
他果真是絕了情嗎?竟以叛國這樣的大罪來懲治自己。
葉飄苦澀一笑,心中兩年的積鬱不知為何開始漸漸散去,終於釋然。
離宵既已正位,而自己總還是開罪了他的,他要怎麼報復都師出有名,而自己也願意去承受他的憤怒。
這兩年,離宵一定過得很苦。
也該讓他一解心中怨憤了。
我的一生一世,已不用你來陪!
昔日絕情的話又響起在耳邊,葉飄自嘲地嘆了一聲,擠進人群對官兵說道:“我就是葉飄。”
羅鎮的官吏並沒有想到攝政王下令通緝的叛國要犯葉飄竟會落腳在這樣一個小小的市鎮上,更沒想到這樣一個名聲響亮的江湖草莽竟會不做絲毫反抗揭榜自首。
他們升官心切,急忙連夜派人押解著葉飄上京。
囚籠,鐐銬,沿途百姓的咒罵乃至是撕打,這就是叛國之人所“享受”的一切。
葉飄站在牢籠裡,只想著,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離宵一面。
兩年前,離宵所受的痛楚,此刻,已讓他感同身受。
而這兩年他也想通了,什麼所謂的家國天下,仗義豪俠,皆是虛妄,他心心念唸的,終究不是什麼大俠之名,不過那人的一張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