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顧惜緣雙目一闔,半晌後方才睜開,黑沉沉的眸子看不出半絲情緒,語調卻是一如往常的凜然,“既然如此,在下隨時恭候。公主這便請回,恕不遠送。”
懾於顧惜緣隱隱流露出的夷然不懼的氣勢,不再多言,烏蓮當即轉身便走,幢幢燈火中的背影現出無處隱藏的憤恨和些許氣悶。
顧惜緣卻仍舊站在原地,被火紅的燈籠刺痛雙目般復又合上眼瞼,腦中似乎空茫一片,又似乎充斥著這十九年來的或艱辛或哀傷或愉悅的每一處細枝末節,又似乎閃過適才晚宴上明裡賓主盡歡實則暗湧激盪的一幕幕……而後,紛亂的思緒緩緩匯成一條清涼的溪澗,一張臉緩緩浮出水面,熟悉的輪廓,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溫和的笑意,熟悉的關切擔憂及深沉的愛戀——是那人。
忽而心頭一顫,恍惚覺得有股溫熱的液體自眼角滾落,順著臉頰一路滑至下頜,堪堪就要滴落,卻被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接住。之後,微微粗糙的手指便帶著那一抹水光,沿淚痕逆向而上,輕輕撫上閉合的眼眸,用拇指指腹緩緩摩挲來去。
“怎麼了?可是在害怕?”
嗓音輕柔如鴻毛一片,拂得顧惜緣一陣心癢,忍不住睜開眼,正對上一雙燦若寒星、蓄滿柔情蜜意的眸子。
“不,沒有。有你在,怎麼會。”顧惜緣邊說邊伸出手去環住了塵的腰,整個身子也靠了過去,最後一個字的尾音堪堪消逝在了塵耳際。頓了片刻,似是斟酌了一番,顧惜緣才接著道,“只是,連累你了。”
撫在眼角的手順勢下滑至側腰,稍一施力便緊緊扣住,更加貼近地帶進懷裡。了塵的聲音顯出些微不悅,卻仍掩不住濃濃的愛意,“說什麼胡話,難不成還想要我千里夜奔!”
“怎麼,你不願意?”
“不願意。”了塵說著一頓,以為懷中人會生出幾絲氣惱。不曾想顧惜緣仍是靜靜偎在他胸前,月色掩映下依稀可見嘴角淺淡的笑意,看得他一陣心蕩神怡,語氣不由帶上微微的無奈,“太累,太掛心……”
顧惜緣沒再接話。
許久,兩人只是這麼靜靜地相擁著站在一起。背後是大紅色的煌煌燈火,色彩鮮明熱烈,與這場傾其所有的愛戀一起,在異國他鄉的夜空下熊熊燃燒。
夜半,藉著窗外幽昧的月光,細細看著了塵潮紅汗溼的面龐,聽著他剋制不住地急促喘息呻吟,顧惜緣歉然一笑,“又害你受累了,可疼?”
不在意地搖搖頭,愛憐的目光順著藤蔓般糾纏著披散的黑髮下滑,如有實質地撫觸著身上人細膩幼嫩的肌膚,偏偏掠過胸口那道扭曲猙獰的劍傷。心頭驟然一縮,微顫著手輕輕覆上,指腹自上而下慢慢滑過,當日的心痛與心慌若在眼前,不由自嘆道,我怎還捨得讓你疼。
知曉身下人必然又在內疚自責,顧惜緣緩緩俯□,將自己深埋於了塵體內,忽而道:“明晚我若是不幸身死突厥,你便帶我回無想山。”
“不。”
了塵一頓,伸手將顧惜緣的身子重重壓下來,感受著體內灼熱深情的脈動,只覺一陣難言的心安,湊到顧惜緣唇邊低聲道:“碧落黃泉,我陪你。”
顧惜緣一怔,盯著了塵堅如磐石的眸子看了片刻,知曉他意已決,無可撼動,於是發狠一般吻住了塵湊過來的薄唇,負氣地肆意啃咬舔舐,身下的動作也驟然加快。
誠若你意如此,那麼,天長水遠,世事雲煙,我定當與你生同衾,死同穴,終生不棄。
翌日,子時。
突厥王宮,赤練院。
偌大的院落黑漆漆的不見一絲燈火,天邊的月華夜也被適才升起的黑雲遮蓋,只剩下丁點微弱的星光仍在閃爍,卻終究無法點亮這沉沉夜色。
空氣凝滯不動,天地靜若混沌未開,只間或自草地深處傳出一兩聲蟲鳴,聽來卻驚惶悽楚無比,更添幾分肅殺。忽而夜風驟起,滿園的樹葉簌簌作響,樹影搖晃處如人影幢幢,陰森詭異。
真真是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頃刻火光四起,大隊突厥士兵手持火把緩緩逼近,將黑如森森鬼蜮的院落團團圍住。烏蓮一身勁裝一馬當先,美豔的臉龐在火光的映照下氤氳出濃烈的仇恨與殺意。
看著闃靜無聲仿若沉睡的庭院,烏蓮緩緩舉高右手,而後果斷迅疾地下揮,厲聲道:“放箭!”
與此同時,伸手不見五指的主臥內,站在窗前的顧惜緣微一斂眉,頭也不回地對坐在桌邊拭劍的了塵道:“來了。”語調平直自然,聽不出半分慌亂或憂心。
高牆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