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器恍惚一笑:“還好。”豆盧妃見妝臺上並無脂粉,向阿蘿道:“去把你的奩盒取來。”阿蘿匆匆抱了來,豆盧妃在李成器眼下略撲了些粉,去拿胭脂時,卻見是紫色的,便取出自己隨身帶著的大紅口脂,在掌心暈開一點,輕輕蹭在李成器兩頰,那張俊秀面容看去果然精神了許多。
李成器自落地頭一次塗脂抹粉,心中覺得有些滑稽可笑。但一來豆盧妃是他庶母,自己不便違拗她的意思,二來他夏日裡穿著這幾層厚厚衣裳,不多時身上便滲出汗水,只覺得倦怠疲憊,連跟人爭執的力氣都沒有。
身後幾個幫閒捧衣冠打水的婢女原本就嘰嘰喳喳地笑鬧,一人便笑道:“殿下這麼一裝扮,果然好看呢!怪不得有個詞叫‘何郎傅粉’,不如將眉毛也畫畫,再來個‘張敞畫眉’。”阿蘿笑斥她道:“胡白,張敞畫眉是給娘子畫的。”另一個婢女笑道:“原來以後王妃的眉毛要殿下畫了,不如讓殿下先拿你練練手!”阿蘿啐她道:“等新王妃進門了,先打爛你的嘴。”
李成器聽著她們吵鬧,只覺胸口憋悶地似要炸開,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豆盧氏見李成器胸口起伏,巾幘之下的鬢角也有一道汗水滑落,輕輕為他揩去,問道:“鳳奴,你可是身體不適?”李成器強笑一下,扶著妝臺下了榻,道:“不妨事,就是有些熱。”阿蘿忙接過革帶蔽膝,為李成器束上,又蹲下身去將李成器的蔽膝展平了。
李成器稍稍一抬頭,冠帽兩側垂下的珠玉瓔珞在他耳旁輕輕地響,他看見鏡中盛裝的自己,想起許多年前立太子的典禮,他也是這般熱,這般疲憊,只覺自己像是個提線傀儡一般由人推到戲臺上擺佈。他不敢亂動,不敢說出逾矩之語,那個時候他下得臺來,還有花奴頑皮地抓住他官帽上的珠玉,現在他看著鏡中那姿勢僵硬的木偶,知道這木偶再也下不了臺了。
自一月前姑母將花奴接回了太平公主府,他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之又少,起初他遣人去問,太平總說薛崇簡杖傷未愈,待得知父親已向元府下聘,他終於明白姑母要隔絕他們之意。他踉蹌出了內室,外間已經擁擠了許多宗室貴戚,都是來道賀看熱鬧的,李成器匆匆一掃,仍是未見到薛崇簡,微微鬆了口氣,卻又覺得心中更加空洞。
本朝成俗,婚禮皆在傍晚舉行,以合古人所云的“凡娶以昏時,婦人陰也,故謂之昏。”李成器被眾人簇擁著來到元氏府邸門前時,東方一彎淡淡月牙剛剛掛上柳梢,因夏日天黑的晚,雖已月上,天色尚未黑,那月色淺淡地邊如用水墨輕輕塗染一般。李成器有些恍惚,這究竟是白天還是夜晚,自己究竟是醒著還是在夢中,他究竟是活著還是已成一縷幽魂,他都分辨不清楚。
元府門前也是門庭若市,隨著李成器來接新婦子的就有幾百人,同元府派出守衛門庭作弄女婿的兄弟家人擁堵一處,但聽耳畔一片嬉笑怒罵聲,李成器訥訥念出的催妝詩,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幸好李隆基早知北朝婚禮有下婿'1'之俗,做足了準備,從羽林衛中調了一票身強力壯的少年來,拿出拼命的架勢奮力擠出一條路來,讓李成義李隆基護著李成器“殺”了進去。
進得二門之後,未見得有男丁,李隆基才揮一把汗得意笑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還是我的算計不差。”李成義一邊忙著替李成器收拾擠得凌亂的衣冠,一邊笑道:“你這主意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照我說,我們就該學花奴,以一隻疑兵誘敵,翻牆進了她們家後院,背了新嫂嫂就跑。”
兩人正說著,忽聽得一片鶯聲燕語地嬉鬧,不知怎的,竟從粉牆後、花木叢中鑽出一群女子,個個手持棍棒,笑喊著:“拿新婿了!”將李成義李隆基推搡開,挾持了李成器就走,兩兄弟待要趕上前去,卻被幾個少年婢女手拿棍棒擋在門口,那些婢女也不知是因為夏日炎熱還是故意難為新郎援軍,抹胸之外只著一層輕紗衫子,雪白乳溝細嫩肌膚隱約可見。李隆基與李成義也不敢跟她們廝打,望著李成器狼狽萬狀的背影不由目瞪口呆,耳畔還聽見那群女子的環佩叮咚與春鳥鳴枝般的笑聲。面面相覷之下,李成義悲呼一聲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李成器被一群女子捉進內堂去,只見一道屏風後,露出隱約花釵,想是新婦隱身之處。堂上坐著幾個少婦打扮的人,笑道:“殿下想娶了我妹子去,先吃我們一杯酒。”李成器雙臂尚被婢女執著,就有一女子走上前,捏著他下顎,將一隻大琥珀碗搭在他唇邊強灌了下去,卻不防那酒中加了許多辣椒,頓時嗆得搜腸抖肺咳嗽起來,惹得那些女子們一片鬨笑。又聽那為長的女子笑道:“且問新郎,我妹子進門後,你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