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望著池中的數支荷花含苞待放,如同被雨水洗過一般乾淨明豔,荷葉下還藏著幾隻躲避驕陽的鴛鴦,那遍身的文采使得頭上兩簇白羽分外顯眼。他想起樂府中“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一句,心中便是一痛,這世上有多少相互眷戀著的人,如他和他的妻子,二哥和那少年,三哥和她的元妃,妹妹和薛紹,生不能相依白頭,死不可同槨而葬,連這一對鳥兒都不如。他怔了怔,道:“我也不知,但我總不忍心斷絕他們這一絲指望。這些年來是我這為人父的失職,鳳奴孤苦無依中將花奴當做了唯一依靠,生出這等事來,是哥哥對不住你。”他說著向太平深深一揖到地。
太平眼眶一酸,澀然笑道:“四哥,你我不必如此生分。我生的兒子我知道,花奴也不是省事的。成事不說,遂事不諫,這一夥子少年兒郎們風流放蕩,有些分桃斷袖的醜事出來,我可以不挑破。但是四哥,”她抬頭握住李旦垂下的手,道:“我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十年二十年後再傷心。”
李旦點點頭道:“我明白了,等鳳奴娶了親,我就請旨,帶鳳奴離開長安。”太平悽然搖頭道:“四哥!你已經退了一輩子,這時候還要退麼?你知道這次娘為何肯饒恕鳳奴?”李旦一驚,道:“難道不是因為花奴和方城縣主?”太平悽然笑著搖搖頭道:“若退回去十年,阿蘭就算真的一頭撞死了,娘也未必會饒了鳳奴。四哥,娘老了……”
李旦顫得一顫,在太平身邊坐下。太平靠在兄長肩上,低低道:“回長安後,娘甘願把朝政交給三哥,交給那兩個男寵。她不再像十年前那樣明察秋毫,不再殺伐決斷。四哥,送張氏兄弟進宮,這一步或許是我走錯。這兩個人是讀過書的,他們要的不是那點子榮華富貴,他們也是看出陛下怠政,才肆無忌憚對鳳奴下手。三哥庸懦無能,又在那個位子上被人盯著,能守著李家宗廟的只有你我了,你還要拋下妹妹麼?”
李旦望著妹妹,身後蒼翠如綠蠟的夾竹桃開得正好,一樹如火如荼的繁重花朵時時被風吹落幾片。李旦伸手摘去落在太平發上的花瓣,恍惚中覺得這飄落的,便是二十年前那個小公主腮邊的笑靨。他嘆了口氣道:“我還以為,三哥回來,你我便可得一刻清靜自由。”太平淡笑道:“你看,這一刻無風,水面就可得一刻清靜。可是人心不同啊,便是無風,亦會生起洶湧波濤來。你我帶著這個姓氏,這一世都求不來清靜自由的。”
李旦嘆道:“你說吧,該如何做,哥哥聽你的。”太平果斷道:“快些給鳳奴下聘,讓他快些成婚,他們各自有了婚姻家室,這點子荒唐念頭也就慢慢淡了。這段日子我們都需約束好自家兒郎,不能再授人以柄!張氏兄弟已經和我反目,我看他們志不在梁王,這次我和梁王府結親,未必不是好事。你不妨先放下舊事,和梁王冰釋前嫌,若是李武可以聯手,就不懼那對男寵翻過天去。”李旦點點頭道:“好。”
他知道自己終究是無法庇護那對少年一世的,他抬起頭,想望一望靜如水面的天空,卻被驕陽刺痛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對全面出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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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十八、鴉黃粉白車中出(上) 。。。
李旦聽從了太平之言,也顧不得李成器臥病在床,便加緊為他辦理下聘諸事。未來的王妃乃是北魏皇族後裔,北魏皇族原姓拓跋,魏孝文帝改姓為“元”。因太宗的長孫皇后,其祖上亦是北魏皇室宗族,因此元氏入唐後倍受李唐尊崇,成為河南望族。
李成器貴為郡王,王妃又出身名門,這等珠聯璧合的婚姻,從宮中降下聖旨,到下聘行禮,也不過區區一月時間,委實有些潦草。但此事由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親自經辦,元氏族親雖心中略有不快,也不敢多說。好在相王與壽春郡王一向頗有令名,壽春郡王已過弱冠之年,身邊尚未蓄養姬妾,族中對這樁婚事也甚為滿意。
自今日凌晨起,李成器便被人喚起更衣,內著白綾中衣、白紗中單,外穿絳紗單衣。頭上束髮用的巾幘,是王妃親手所制,昨日已送入王府,只為了今日應“結髮”之意。李成器坐在鏡前,看阿蘿為自己將那巾幘平平整整壓好,又在其外戴上進賢冠。阿蘿將一根犀角簪子從冠上穿過,卻皺著眉不語。李成器也不知她還要做什麼,也不敢起身,阿蘿向旁邊觀看的豆盧妃輕聲問:“豆盧娘子,殿下的臉色,是不是要略遮掩些?”
豆盧妃心中輕嘆,也不知是不是前一陣臥病的緣故,李成器看去清減憔悴了許多,面色直如他領口露出的簇新白紗一般,眼下也有兩片暗色青影。豆盧妃輕聲道:“殿下昨晚不曾睡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