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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他終於看見四個內侍抬著一副擔子來到院外放下,昏暗的雨幕遮擋,他仍是能看到李成器的憔悴,他的兩腿完全不能動,被人架著在雨中向這邊拖過來。那些內侍腳步紛雜,忽然一腳踏在燕子的身上,只留下一堆殘破骨架。這悽風冷雨之下,四處是荊棘,四處是鞭杖,四處都是荏弱喘息的呻吟,四處都是滴灑著血淚的痕跡。

薛崇簡灰心到極處,也想不清後邊會有什麼落局。倒是忽然記起幼時與李成器學詩,李成器曾反覆吟詠“風雨如晦”一句。李成器告訴說,他很喜歡這句詩,拋去了先生所講的經義,只是一個人在下雨的屋子裡,靜靜地另一個人,等他來了,這風雨所帶來的昏暗便將他們與整個天地都隔絕開,全是安穩與靜好。他一直都想體會,李成器所告訴他的所有美好的東西,他都用心記憶。可是以前沒機會——李成器行動不自由,自己又難靜靜地等什麼人,總是聽見他的聲音,就歡喜地先迎出去。他渴望了五年的一個場景,竟是在如此荒唐的情景下實現。他光著屁股被人按在地上,李成器被人架著艱難前行,或許這世間,真沒有他們企盼的安穩與靜好。

李成器被拖進殿來,那兩名內侍將他輕輕放落在地,雙膝著地的一刻,便如兩把利劍穿透了他的膝骨,直刺入骨髓深處,李成器痛得倒抽一口冷氣,身子一軟就撲在了地上。他所趴伏的位置正在薛崇簡旁邊,兩人目光相對,李成器眼中先是驚痛,繼而轉為憐惜的歉意。薛崇簡在方才那股絕望中,倒是慢慢溢位一分安慰,表哥回來,是為了舅舅,也是為了他。也許這就是表哥疼愛他的方式,那無論後果如何,他該甘之如飴,哪怕他遞上的是一盞鴆酒。既見君子,雲胡不喜,他於風雨中,見故人歸,是不是也該歡喜?

來俊臣見李成器十根手指仍是青紫潰破,身上卻已換了乾淨的青布袍子,頭髮也整整齊齊梳了髻子,用一根木簪簪住。這小郡王到了什麼境地都是這等講究,倒讓來俊臣覺得有趣。

女皇冷冷道:“你為什麼回來?”

李成器的目光緩緩從薛崇簡身上轉向高高在上的女皇,喘息著道:“臣有罪,臣罪彌天;臣有冤,臣怨亦彌天。安敢遁避以欺陛下?”

女皇臉上浮起輕蔑地冷笑,緩緩道:“你有罪不假,有沒有冤,卻要司法說了算。”

李成器強從柳芊芊家回來,一來也是不願連累薛崇簡,二來也要為父親鳴冤,他早已將生死畏懼拋下,昂起頭來,顫聲道:“臣自入獄,日夜籠箍,恨不一死以逃毒刑。人皆懼痛畏死,陛下以酷吏掌覆盆,以羅織禁臣僚,子不得明衷腸於母,臣不敢訴民情於君……”李成器說到這裡,太平公主已失聲喝道:“鳳奴,你瘋了不成,胡言亂語什麼!”

李成器被姑母打斷,蒼白的嘴角掠過一絲淡淡笑意,強用一條尚能動作的手臂支撐著身子,咬牙顫巍巍跪起來。他的雙膝如同被萬根鋼針攢刺,胸背上不知多少傷口一齊裂開,全身骨節似在寸寸折斷,他的頸項卻在這沉重的壓迫下漸漸挺直,如狂風暴雨中一株屹立不倒的小小白楊。李成器仰望著皇帝道:“陛下,昆蟲草木,皆欲得其所安。而當今朝廷,每有詮選為官者,內侍皆取笑曰:鬼補又來矣。明堂之下,人人自危,唯賄賂阿附以自存,推事院中,冤魂塞路,唯構陷誣服以自脫。臣以陛下之孫,皇嗣以陛下之子,日沐聖恩,申一語猶難於登天,群臣百姓之事可知。請陛下腰斬臣於市,親查皇嗣之冤,免推究,通輿情,臣以昭陵蒼蒼松柏起誓,來生亦當為臣為子,以報陛下之恩!”

李成器從小在宮裡長大,殿上諸人皆見慣了這小皇孫膽怯恭順之態,聽他一番言辭,連太平公主都嚇得花容失色,薛崇簡望著搖搖欲墜卻強自支撐不倒的表哥,驚得連求情都忘了。女皇一雙熠熠鳳目釘在李成器身上,似是要在他身上鑿出兩個洞來。

來俊臣忙轉身跪倒在地,叩首道:“皇孫如此說,臣無容身之地矣!臣聞聖人出治,必有驅除。內有東南微孽,外有西北戎狄,而朝野之臣,食陛下之祿,不思回報,反包藏禍心,追思前唐,所念者,不過忖度陛下百年之後,社稷仍歸李姓。臣以草莽為陛下拔擢,故不敢思身後榮寵於將來,惟願為陛下剪除奸人,肅清朝野,稍解陛下萬幾之勞。若陛下以為臣用刑太酷,即請殺臣,臣死後必執戈矛,御魑魅,為大周疆場效命之鬼,以報陛下!”

女皇纖長的手指緩緩撫摸著案上一個鎏金香寶子,看著神色蒼白卻又平靜無畏的李成器。她第一次發現,這個她向來被她視為懦弱的孫兒,眉宇間還是隱隱繼承了太宗皇帝的形容。這神情他們李家人一脈相承,李弘手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