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不敢閒著,一閒下來就要想起何若龍。兩個多月沒見著這個人了,以後也許也再不會見。自從認識他之後,從來沒有分開這麼久過。
天氣暖了,暖出了一個草長鶯飛的好世界。小鹿住進了師長留下的大宅子。宅子是兩進的大院落,但他也還是隻要後院三間上房。每晚入夜之後,會有野貓前前後後的叫春,叫得撕心裂肺,如同孩子哭。張春生手持竹竿,每天晚上都要在院子裡南征北戰的攆貓,然而攆之不絕。
後來,上躥下跳的張春生比野貓更讓小鹿煩躁了,他站在門口,扯著粗喉嚨對著張春生吼:“你天天夜裡胡折騰什麼?!”
張春生嚇了一跳,登時在院子裡打了立正:“報告團座,這些野貓叫個不休,我是怕……”
沒等他說完,小鹿像狗似的狂吠一聲:“屁話!它沒老婆它不叫?”
話音落下,小鹿轉身一步邁進房內,“咣”的一聲摔了房門。
張春生握著竹竿,站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然後訕訕的掉頭走回了前院。武魁正和幾名小勤務兵蹲成一圈嗑瓜子,見他臊眉耷眼的回來了,就哧哧的發笑:“不攆貓了?”
張春生搖搖頭:“不攆了。”
武魁笑問:“團座剛才嗷一嗓子,罵你什麼了?”
張春生答道:“沒罵我,說貓呢。”
武魁追問:“貓?貓又怎麼了?”
張春生灰溜溜的說道:“他說貓沒老婆,叫一叫也是情有可原。”
武魁聽了這話,就吐著瓜子皮,哧哧的繼續笑。笑到最後,他聲音很低的咕噥了一句:“他也沒老婆。”
張春生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正好手裡的竹竿是現成的,就用竿子照他後背捅了一下:“別他媽胡說八道!”
小鹿從來不到院子裡和小部下們開玩笑,他這人也說不出是哪裡怪,總之放到哪裡都像是格格不入。硬往人堆裡擠的話,旁人不自在,他也不自在。
所以獨自站在屋子裡,他守著一臺新留聲機消遣。留聲機是他到東河子之後,特地給自己置辦來的,專門為了聽他從日本帶回來的那些演歌片子。唱片放到機器上,大喇叭裡傳出異國他鄉的歌聲,低低的,顫顫的,帶著異族的哀與愁,有時候聽著會像是哭。
貓也替他哭,留聲機也替他哭,他自己就不哭了。
☆、第七十五章(下)
西曆四五月份的時候,小鹿一邊斷斷續續的招兵,一邊開始著手建造起了兵工廠。
程廷禮麾下如今已經聚了幾十萬人,然而沒有幾處像樣的兵工廠,槍支子彈總以購買為主。先前程廷禮力量薄弱,所用的軍火數量也有限,所以也沒有動過自給自足的念頭;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他大器晚成,居然在年近半百之時重新又發了跡,為了將這一小片江山長久的獨佔經營下去,他就不得不往長遠裡看了。
讓小鹿去辦兵工廠,是程世騰的主意。程世騰記得小鹿從小就說要去德國學習機械知識,回來做工程師,開工廠辦實業。這句話的前半句,已經被他親手攪黃了;後半句倒是還有實現的可能,畢竟兵工廠也是工廠。
程廷禮對小鹿的理想不是很感興趣,但是也願意撥一點錢和人給小鹿,讓他自己試著去幹一干,幹成了,自然是好;幹不成,也沒關係,因為軍中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技術底子,幹不成也是正常的事情。況且這事情也不只是小鹿一個人在做,察哈爾境內的新兵工廠已經建成了好幾處,全在爭搶著要先開工。
小鹿對於兵工廠的興趣很大,尤其這兵工廠不是製造土槍土炮的小作坊,而是真正現代化的機關槍廠。為了保證兵工廠的安全和秘密,他將工廠設在了距離縣城三十里遠的山溝之中。
這山溝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但是隻要肯向前向後多走幾步,那就又有村又有店,不算荒涼偏僻。除此之外,這裡的風景十分優美,處處花草蔥蘢,小樹林裡有松鼠有兔子,最兇的野物是野豬,春夏秋三季是絕對的沒有狼。從山溝前方的村莊出發,有平坦寬闊的官道直通縣城,運糧運人全都方便得很,下雨刮風都一樣能走。
自打小鹿升任團長之後,武魁也掛了個官職,成為警衛班的班長。他這個人貧嘴惡舌好色,但是也聰明蠻橫兇惡,是個真能辦些事情的人。小鹿總憋著要把他吊起來抽一頓,但是每當他真要找鞭子時,武魁就會抱頭鼠竄。抱頭鼠竄也是需要膽量的,團長沒發話,誰敢走?武魁就敢。
幾個小時之後,等他試試探探的又竄回來了,小鹿往往已經消了氣,懶得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