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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部分

”四個字論,一杯茶涼了半年才涼透,也算是給足死人的面子了。

程世騰沒敢垂死掙扎,怕自己太不識相,會招來殺身之禍。橫豎憑著程廷禮一生積蓄下來的財富,他就算回了家躺著花,一花花他三輩子,也有富餘。所以正如先前所預料的那樣,他向新局長交了差事,新局長也沒痛打落水狗、細查他在任時的賬目。然後離開張家口回了天津,他往意租界裡一鑽,在那所大公館中當起了富貴閒人。

他雖然下了禁菸局的臺,但手中還攥著一支程字號的商隊。這支隊伍在西北與華北之間來回穿梭,用駱駝和大騾子車販運煙土,每一趟所運煙土的價值,少則四五十萬,多則一二百萬,及至煙土進了天津,他自然也有門路讓煙土進入租界,變成鉅款。至於租界內的諸位大佬們,和他之間也都有交情,並且是有年頭的交情——他打著他父親的旗號拋頭露面交朋友的時候,只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所以在老頭子與大哥們的口中,他的外號是“小爺”。小爺一直是花天酒地肆意任性的,但是慷慨大方,有股子俠氣,加之程廷禮在背後給他作指導,所以小爺再胡作非為也不出格,能夠在和大佬們相處六七年之後,依然被大佬們稱一聲小爺。

程世騰不必靠著任何買賣生活,他只是不肯閒下來——不肯,也不敢,因為他一閒就是徹底的閒,又因為沒了他父親做幕後的總指揮,所以他的吃喝玩樂也不再成為事業了。

程世騰在新年前夕給小鹿寫了一封信,說是自己想過去瞧瞧他,問他什麼時候方便接待自己。他幾乎從不寫信,偶爾動一次筆,十分慎重,特地挑選了淺綠色的布紋箋,信箋帶著香氣,表面還印著隱隱約約的水墨山水。在如此美麗的一張信箋上,程世騰寫滿了狗爬一樣的大字,字是用黑墨水筆寫的,每個字都是伸胳膊邁腿,彷彿隨時預備著要跑,並且欠缺了大部分的標點符號,也沒有分段,是前言不搭後語的幾大張。程世騰平時言談活潑,文明起來可以相當的文明,任誰也瞧不出他連小學都沒有讀完,然而這一回,他在一封信上露出了真面目。

小鹿讀過了這樣一封信之後,因為感覺程世騰這筆上功夫實在是太不行,所以如同運動家見了病夫一般,他幾乎生出了一點憐憫心。他不想再把程世騰招攬過來,怕兩個人談著談著,又談成了一家;但是完全的不理睬他,感覺也不大妥當。於是此刻人在北平,他經過了一番左思右想,末了把心一橫,還是沒往天津去,直接回東河子了。

程世騰在天津,也依舊是永遠有理的程世騰。小鹿目前有點怕和他說話,向他橫眉冷對,他又不在乎。無緣無故的,也沒有再抽他一頓的道理,況且在慾望沒上來的時候,小鹿並沒有打人的癮。

小鹿回了東河子,照例去給何若龍掃墓燒紙,燒紙的時候,他一個人嘀嘀咕咕的說話,話全是說給何若龍聽的,大部分都是上不得檯面的牢騷話,對誰說都不合適,只能是積攢到了年末歲尾,一股腦的留給何若龍。反正何若龍縱是活著,也是一樣得做他的聽眾。

小鹿一直很想做個有何若龍的春夢,然而一直不曾如願。何若龍彷彿是頭也不回的真走了,魂魄一絲也不留。

小鹿不死心,掃墓回家的當天晚上,他在洗漱更衣之後早早的上了床,也不要人伺候,關了燈鎖了門,要專心致志的做一個夢。

然而糊里糊塗的一覺睡到了大天亮,何若龍的魂魄並不肯在夜裡前來造訪。

死了的何若龍不肯來,活著的程世騰也沒有來,因為他自己在家裡下樓之時,一腳踩空滾下老遠,右小腿撞上樓梯欄杆,疼得他當場就哀嚎了起來。來寶把他送去醫院照了愛克斯光片,發現骨頭完全沒事,然而程世騰那看不見摸不著也治不好的舊傷從此發作,讓他連著瘸了許久。及至他終於扔了柺杖又能利落行走了,窗外春光明媚,也已經到了五月時節。

到了這個時候,他反倒不好急著往東河子去了,因為六月七月是必定要去一趟的,現在去了,夏天再去,他怕自己會又礙了小鹿的眼

現在對待小鹿,他是很小心也很寬容,因為小鹿不正常,是病態的人。他知道自己是他的病灶,但是現在,他想成為他的藥。

於是在出發之前的漫長時間裡,程世騰開始給小鹿預備這一年的紀念禮物。預備禮物是需要心思與時間的,正好這兩樣他現在都有,而且是應有盡有。他從容而又喜悅的做這一件事情,因為認定自己和小鹿之間的關係,是已經“好了”。

程世騰給小鹿訂製了一副珍珠袖釦,因為這需要上等的大珍珠,而真正的好珍珠也是可遇不可求,所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