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看懂了那個字,那是一個“愛”。
緩緩的合攏手指握緊了何若龍的手,他低頭附到對方耳邊,想要作出回答,然而一時間呼吸顫抖,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何若龍死在了三天後的下午。
他死的沒有預兆,是在睡夢中嚥了氣。當時小鹿坐在床邊,正在低頭讀一張報紙。一張報紙讀完了正面讀反面,及至反面也讀完了,小鹿抬起頭,忽然感覺這屋子裡安靜得異常。
於是他扭頭去看何若龍。何若龍仰臥在床上,穿著一件白綢子小褂,薄薄的毯子向上一直搭到胸口,兩條胳膊整整齊齊的垂在身邊。凹陷的雙目緊閉了,他神情安詳,面板泛出清冷的光。
小鹿看著他,看了片刻,忽然喊了一聲:“若龍!”
沒有回應。
小鹿放下報紙站起身,走到床頭深深的彎了腰,在何若龍耳邊又喊:“若龍!”
何若龍安然的睡著,短頭髮梳得一絲不亂,顯出他飽滿的額頭和筆直的鼻樑。
小鹿緩緩的直起了身體,同時將一根手指伸向了何若龍的鼻端。
沒有呼吸了,沒有聲音了,恩怨情仇全沒有了。小鹿怔怔的望著何若龍,氣息是冷的,眼睛是乾的,手指是僵的。
然後他猛然一收手,沒事人似的轉身往外走。走出臥室走出堂屋,一直走到了正房門前的臺階上。雙手叉腰抬頭望了望天,好天氣,響晴薄日,有汗水順著他的鬢角向下淌,彷彿他是一塊冰,正在酷日之下緩緩的融化。
院子角落裡擺著一張小圓桌,張春生蹲在桌旁,正在用抹布擦拭一隻綠油油的大西瓜。李國明站在一旁,手裡拿著一把大西瓜刀。驟然察覺到小鹿出來了,兩人一起向他抬了頭。而迎著這二人的目光,小鹿平平淡淡的說道:“他死了。”
“嗆啷”一聲響,是李國明手裡的西瓜刀落了地。而張春生放下抹布,卻是並不慌亂,只說:“我去端盆水給他擦擦身,然後讓小李趕緊去壽材店給他賣身裝裹衣服回來。天熱,不能把人放在家裡停太久。”
小鹿的眼神有點呆,但是腦筋還在正常的轉:“白事兒的規矩我不大懂,你要是懂,你就掂量著給我辦。裝裹衣服不用買了,他有新的。”
張春生站在樹蔭下望著他,看他鎮定得可疑,一顆心反倒懸起來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很利落的,小鹿給何若龍擦了身。擦的時候他什麼也沒想,甚至沒想何若龍已經死了,自己手下所擦的這具身體,已經成了一具沒有活氣、沒有反應的屍首。
李國明怕死人,意意思思的想要跑,於是張春生派他去棺材鋪訂棺材,然後也不驚動旁人,單槍匹馬的給小鹿打起了下手。他一邊拿東遞西,一邊緊張的瞄著小鹿——小鹿太平靜了,平靜得讓他幾乎不安。他總記得小鹿那年夏天急怒攻心,曾經吐血。沒有比吐血更傷元氣的了,他怕小鹿會冷不丁的反應過來,再嘔出一口。
然而小鹿真的是很平靜。
何若龍的肢體還柔軟著,很聽小鹿的擺弄。小鹿一邊用溼毛巾輕輕的擦,一邊咕噥了一句:“瘦成了這個樣兒。”
張春生看了他一眼,然後遲疑著答道:“嗯。”
小鹿一路往下擦,擦到下腹的時候,格外仔細的將那器官拈起來細細抹拭。那器官冰涼柔軟,嫩紅的血色消失了,呈現出了灰敗的顏色。小鹿笑了一下,笑容類似嘲笑,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誰。
及至從頭到腳都擦乾淨了,小鹿給何若龍穿上了一套嶄新的斜紋布軍裝。張春生幫了他的忙,讓他能把何若龍打扮得整整齊齊。一身戎裝的何若龍躺在那裡,乍一看幾乎還存留著幾分英姿。小鹿忙忙碌碌的圍著他轉,忙中偷閒看了他一眼,感覺他這模樣很好看,心裡就有些滿意,有條有理的繼續忙碌。
傍晚時分,張春生在後花園子裡找了一間陰涼空房,在其中設定了一張簡易的靈床。讓勤務兵把何若龍抬過來安放了,張春生走到小鹿面前,左思右想的說了一句:“師座,就是這樣吧!”
傍晚時分,張春生把小鹿帶回了前頭院子。這時候李國明也回來了,並且身後跟著武魁。小鹿見了武魁,開口問道:“有事兒?”
武魁搖了搖頭,下意識的想笑,但是笑容露出一半又被他強行收了回去:“半路遇見小李,聽說那個誰??沒了,我就過來看看您,您??反正是??節哀順變吧。”
幾句話讓武魁說得斷斷續續,因為他真是不知道怎麼說才合適。誰家死了孩子,或者死了老婆,或者死了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