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瞼,很久都沒有作聲,沉靜地看土沫從指尖慢慢溜走。就在我以為他將以這種靜默作為答案回答時,他忽然開聲。
“沒想救你。我只是想給自己活下去的希望,還有——還了老闆的人情。他死的時候,我就在旁邊。他,純粹就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
我不知道他與老闆之間究竟有些什麼樣的對話,但我知道他會在雨天裡一個人帶上白色的馬蹄蓮去看望他。唐尊敬老闆。以一個永遠都不會成為猶大的人格去面對那位亦父亦友的男人。我想起了那雙能把年幼的我像小雞仔一樣拎起來的大手,想起了那洪亮的聲音,以及再會時他眼角的皺紋。那雙疲憊與激情相混的眼睛,竟像烙印一般烙進了靈魂中,點燃了每一個繼承他曾經戰鬥過的土地的後人。然而,他也只是一個凡人——任何神祗都擁有過人類的肉身。生是地上的土,死是天上的星。他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可以犧牲他人。他把我們都扔進了一場浩劫中,或陪孫玩遊戲,或代他下地獄。唐說:你不該在那時罵醒孫,應該讓他就此沉默下去。這樣他就不需要任何高貴的理想與武器,簡單地活下去——離開Mallarpa。
我靜靜地聽他說,胸口一陣陣悶痛。如今回首,那些回憶裡——哪些是對的?哪些又是錯的?沒人能告訴我們為什麼。站在Mallarpa的土地上——這塊被海浪不斷衝擊的大陸一角,生來就註定瞭如在浪尖顛沛流離的命運。在這裡,找不到完整的理想,看不到完整的人,也走不到筆直的路。能保持永遠之美的,只有那如海洋般永恆沉睡去的靈魂,在彎弧的地平線上享受陽光。
巷外忽然傳來騷動,看似政府軍的軍隊已經衝破了暴動軍最後的防線,掃蕩至了落亦街邊緣。先鋒部分出來迎接主力,雜亂不堪的腳步聲和槍械聲在炮火漸遠的夜空裡聽起來如同惡魔一般磨著白森森的牙。
唐起身,拖起虛脫的我踉踉蹌蹌向陋巷深處跑。趁那些狗孃養的還沒發現我們,趕快離開這裡!
夜空忽然被鳴槍聲劃破。我回頭望去,幽深的巷子看不到光亮。昏黃的殘燈懸在頭頂,猶如鬼火。孤鳴的槍聲在空曠的戰場上散得尋不到迴音。我感到一陣死亡的揪心恐懼,配合著腿上傷口的鑽心疼痛,撲到在唐身上。他回身想接住我,卻被我一起帶倒。
我喘不過氣,渾身都像散了架自一樣狼狽,又是血又是泥。
唐猛力拽住我的衣領:“不準睡!不準閉上眼睛!”
他一再要求我清醒,我也努力地想睜開眼,但沒有用。我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想撐起身體,卻摔倒在唐身上。我感到自己的面板漸漸和冰涼的地面溶為一體,慢慢地感到了安心,唐卻在我意識就要脫離軀體的束縛之前忽然把我揪了起來。
“你不能死!你死了!就沒人能對付孫定賢!我們大家都死定了!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曾經和自己作對的人!我,Leck!還有——Kei!都會被他殺掉!”他用力搖晃我的肩膀,用沙啞不堪的聲音歇斯底里的大吼。我軟綿綿地賴著,連移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聽到他這席話,只是掀動嘴唇,毫無意識地念道:“Kei……我冷……”
“你,沒有資格……讓所有人都,為你,而死……”
唐咬牙切齒的呢喃,隨著疲憊的意識一起沉進黑暗中。Kei的幻影在眼前浮了又沉,最後連同整個Mallarpa都沉進了死亡的沉寂裡。
克拉勃勃的戰火,於5月13日凌晨開始,至5月23日因Bolon的神秘失蹤,十字軍義團全軍覆沒而告終。由於前後時間正巧相差了十天,歷史上也將之稱為“十日暴動”,但更有人喜歡將之稱為“十日屠殺”以區別緊接其下的“克拉美茲屠殺。”
暴動期間,Mallarpa政府出動了所有的軍力與物資,死傷了近千人。Bolon的十字軍幾乎全軍覆沒,死亡人數達到了四位數——這對本就身處低層階級的白種移民來說,不啻於一場災難。人們在災難裡流離失所,痛失血親,而他們當中還有大部分人並不瞭解這場仗究竟是為什麼而打。人們盲目地相信了郡克區的普羅米修斯,而他所得到的那點火種最終真的燒掉了整個白種人的居地——龍頭匯的小把戲正是驗證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威力。羅老爺子在面對Mallarpa慘痛的經濟損失時又會是作何想法?歐定陽看著自己一時猶豫所造成的後果時,是否又會偏頭痛?這些我們都不得而知。我們只能猜想:或許這一切原本真的只是羅志佑對歐定陽開的一小玩笑,用以警告他別再把自家的狐狸狗帶進議會,意外的是本來只是漣漪的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