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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衛德禮今天特地留出一整天探訪流連,看得越仔細,心中的惋惜不捨就越強烈,只覺得那些殘破的紅漆大門、雕花石柱、青磚灰瓦、臺階走廊,處處美不勝收,情調十足。就連屋簷上顫抖的狗尾草,路面上坎坷不平的坑坑窪窪,都似乎無不充滿詩情畫意。

他這般磨磨蹭蹭逛到下午,忽然前頭衚衕裡有人大聲吵嚷,聽動靜竟似不下幾十人。忙拐過去看,才發現是街口把頭的衚衕,已然拆了近半,道旁瓦礫堆積,斷壁殘垣支著空落落的梁檁,一片狼藉。瓦礫盡頭,位於衚衕中段一座大院子前,圍著一大群人,有的手裡抄著木棍竹條,還有的舉著橫幅標語,那吵嚷聲正是他們在喊口號。

走近了觀察詢問,原來是一群藝術家和大學生在進行“拯救城市記憶”行動。熱心的參與者發現衛德禮,幾句問答後馬上斷定他不是普通的國際友人,更不是無知的圍觀群眾,當即盛情邀請他加入。衛德禮指著旁邊另一群手裡抄傢伙,明顯不具備藝術氣質的人,問:“他們也是來拯救城市記憶的嗎?”

一位藝術氣質最濃的男士深沉地搖搖頭:“不是,他們是來追討拆遷費的。”

“方,我和我的同志們一起堅守到晚飯後,拆遷隊始終沒有出現。”方思慎讀到“同志們”這個詞,眼皮跳了跳。

“也許他們已經開始考慮傾聽反對者的聲音,也許他們感受到了來自普通民眾的壓力,當然,我更願意相信,他們理解了藝術家們的執著,懂得了文明的價值,因此可能換用另一種方式改造這條老街。不過,方先生說——真巧,這位先生也姓方,他說不要對愚蠢的官僚統治者抱有多餘的幻想,勝利永遠不會憑空到來。雖然只相識半天,我不得不承認,這位先生兼具智慧與激情,勇敢而又富於創意,是整個行動的領導者,那些年輕人毫不掩飾對他的崇拜和愛戴……”

在郵件末尾,衛德禮這樣寫道:“我決定加入這項神聖的事業,為保護我摯愛的大夏文明,保護這座城市的記憶而竭盡全力。”

整封信夾雜著西語和夏文,感情充沛,看得出,寫的人當時相當激動。

方思慎愣了一會兒,掏出手機準備給衛德禮打電話。想了想,還是先看看附件裡的照片再說。耐著性子一張張點開,都是最常見的老街風貌。在衛德禮的鏡頭下,即使最熱鬧繁華的景象也彷彿帶著一點靜謐與頹廢。

方思慎無心欣賞,飛快地一張張掃過。眼前突然出現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半邊坍坯的石墩子上,一條漢子赤身裸體昂然挺立。他嚇了一跳,定睛看時才發現並非裸體,還穿了條黑色丁字褲。那人雙手高舉向天,胸前用白色塗料畫了個大大的圓圈,圈內一個“拆”字張牙舞爪,與朱漆大門上面目猙獰的“拆”字交相輝映,視覺衝擊力極強。

好一會兒才看清面目,竟然有些眼熟。眨眨眼睛,再三辨認,這才撥通衛德禮的電話。招呼完畢,不等對方多言,直奔主題:“Daniel,照片上只穿著內褲的這個人,是不是就是那位‘方先生’?”

“啊,你一下就猜出來了!”

方思慎揉揉額角,頓了頓,終於慢慢道:“這位方先生,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應該是我的叔父。”怕衛德禮一時反應不過來,又補一句,“就是我爸爸的弟弟。”

第〇三四章

衛德禮在那頭毫無保留地表達對大夏當代著名先鋒詩人、學者、自由思想家方敏之先生的滔滔敬仰之情,方思慎差點被他拐得忘了初衷。

他其實對叔父為文為人均所知寥寥,然而當年初次見面留下的第一印象太好,以至後來不論近者如父親方篤之,遠者如主流媒體社會輿論,如何評價這位在某些特定領域大名鼎鼎的前衛人士,始終沒怎麼往心裡去。好幾年沒見面,但偶爾能從報刊電視上看到方敏之的身影,模樣是決計不會認錯的。

在衛德禮的追問下說了點兒簡介,誰料對方手腳極快,當即透過網路搜尋,對方敏之做了全方位概覽。一邊還不忘向方思慎感嘆:“方,你這位叔父真了不起!他是一位真正的詩人!”

方思慎自認不懂新詩,將信將疑:“是嗎?”

衛德禮語氣肅然:“真正的詩人都將庸俗與醜惡視為天敵。”

方思慎琢磨片刻,道:“說的也是。”

兩人你來我往,話題漸漸偏離,方思慎心底隱隱的不安卻始終無法消散。臨到最後,總算想起要叮囑衛德禮一番,遲疑許久,卻不知該如何啟齒。他隱約聽說過叔父是在安全署掛了號的物件,衛德禮不知深淺,這般摻和進去也不知會有什麼影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