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觀音。我喜歡吃這種茶,讀大學的時候寫信給阿凡說起乾孃泡得這種茶最好吃,十分想念,後來乾孃便一直記得了,每次見到我就泡一杯。
我捧著茶坐在沙發上,茶的熱氣噴在眼鏡片上,蒙了一層水汽。
我問乾孃阿凡的病情,怎麼會這麼嚴重,胃癌也不是不可以治啊,何況還是早期。現在醫術那麼發達,一個癌症能怎麼樣?
乾孃嘆一口氣,說前年常常厭食嘔吐去醫院檢查就發現胃有問題了。後來治療服藥做檢查,哪裡知道嘔吐得更加厲害,病情起伏也很大。再後來,阿凡就不肯服藥也不肯去醫院了,眼看著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起來了。乾孃兩眼渾濁,卻在抬頭看我的時候有一絲意味不明的光,乾孃什麼都清楚,她說,是阿凡自己把自己放棄了。
我在心裡掐著時間,記得前年的時候阿凡正是大紅大紫的歌唱明星,那時我常常不敢開電視也從來不敢在小報攤前流連,因為一開啟滿目就都是他的身影他的面容他的訊息他的近況他的新女朋友他的各種緋聞。他總是這樣稚氣的和我鬧脾氣,用各種小孩子的手段來報復我。
但是各種坊間流言還是絡繹不絕地傳到我的耳朵裡來,聽說他的生活混亂至極。不過如今去追究這些,又有什麼意義,事情都發生了,在癌症面前,又不肯去治療,生命像沙漏,只能看著他流光。
我半晌無言,只望著乾孃,心口鬱結,為阿凡竟然遇到這樣的事,嘆一口氣,“乾孃你還有我這個兒子。”
乾孃用悲傷的眼神看著我,她的人生,實在是坎坷至極。
那時我和阿凡爭吵,我始終厭惡他這樣囂張的態度,我責怪他侵犯別人的感覺,不顧他人的承受能力,做事太過決絕荒唐。我說我們選擇的世界,荒草蔓生,我們又何必,要到花木盛開的彼岸去。阿凡常常嘲笑我,用諷刺的口吻,說哦,原來在你眼中,我是見不得人的人。然後是爭吵是冷戰,是日復一日的彼此折磨,直到最後,兩敗俱傷。
我憮然,我們之間,有太多不同和衝突。他是可以走上街頭的同性戀者。他鼓吹同志的關係正當,他認為同志也該獲得種種權利。而我確實懦弱,藏身在幽暗的櫃子裡,不肯走出來。
我一直覺得,乾孃有阿凡這樣的兒子,是一件不幸的事。
5
晚上的時候,阿凡從昏睡中醒來,兩隻眼睛慢慢聚集了光芒,裡面對映著我。他的眼睛大而亮,曾經讓無數男女被他假裝的深情迷惑。
我握住他的手,很細很細的手,病弱之中,仍舊有力,當年他曾用這雙手緊緊的抱住過我的腰,他曾經用這隻手替我擦去眼淚,他也曾經用這隻手替我當過刀子。
這隻手,曾拿著話筒,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當年那些瘋狂的追逐過他的孩子啊,有誰能想到他現在寥落至此?人生,真是滿目瘡痍啊。
我心裡傷痛,沒有阿凡,我的少年時代也將是一片空白。所有的往事瞬間浮現,此生種種,如夢如霧。
“你走吧。”阿凡說得很緩慢,然後慢慢把頭偏過去。窗外一片黑暗,無星無月。
“我今天就睡這裡。”我握著他的手,不放開。
“你不用可憐我。我很好。”
他揹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心裡鈍痛,是我一手造成了我和他今日的隔閡,我和阿凡,明明年少便相遇相知相愛,卻又白白錯過那麼多年。
我摩搓著他的拇指,他拇指內側有厚厚的繭。
我說,“你睡覺吧,不要管我。”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以為他會再和我說點什麼,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說,就那樣偏著頭,一整個晚上。
我抬頭,隨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那黑沉沉的天空。明明元旦剛過,世界卻一片萬籟俱寂。
我記得上一次見到阿凡,還是去年年末。
6
去年的十二月二十日,我的生日。
S市冬天的風也是冷得刺骨。
我在那一天,剛剛和應雪分手。
一個人走在街頭,忽然有一種輕鬆的感覺。
滿街都是在準備過聖誕節的人和商店,紅的綠的顏色充斥著街頭,情侶一對又一對。
我和應雪在一起,是和樸天酬分手的兩三年之後。她和我小時候認識的那個女孩子很像,可是又有一點不同,還是長長的頭髮,還是白白淨淨的面板。不過如今的她,已經變成一個很溫柔的女孩子,無論言笑,還是舉止,都十分的柔軟得體。但是,精神似乎比從前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