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了,開心吧?” 謝九勉強一笑,牽住馬韁。
“……說不出來。”酒徒微笑著,仰起頭。他蒙著紗布的眼,彷彿在眺望著長安的方向,“我當年,在這裡出生,在這裡成長,在這裡高中,在這裡從軍,也是在這裡遇見他,拉他與我一起到西北去……”
“你大約,十分恨他吧……”謝九淡淡地問道。
“怎麼說呢——其實,當年我的牢獄之災是我自己造的。不願遵循上意求和的是我,幾次藉口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而抗命的也是我,得罪了剛剛登基勢要穩固軍政的皇帝,哪有完璧的道理?當年……落井下石的人很多,背叛我的也不只有他一個。可我那樣深恨的,獨獨他一人罷了。”酒徒苦笑著啜了一口酒,“我多看重一人,遭那人背叛的時候便會多恨他。嗯,這對他來說,也不公平……他又不知道我對他是那般的愛重。”
“即便知道,他怕也會做出相同的決定吧。我還是不要一廂情願、自欺欺人比較好。”酒徒嘆息,“對了,你既清楚我昔日舊部的下落,可知一個叫做解長安的人麼?他現在混得如何了?在何處任職?是幾品將軍?他就是我那個……那個誰——這萬一進了長安撞見,也好有個心裡準備不是。”
“什麼準備?報仇?拼著丟官下獄去殺人?”謝九道。
“咳……”酒徒乾咳一聲道,“露餡了大不了跑到南楚去避避……”
“……哼,那你倒不必擔心了。”謝九道,“我從未聽說你們大秦有什麼姓解的大將。殺便殺了,誰幹跟您嶽將軍計較?”
“誒?以他的才華,不當被埋沒啊……”酒徒疑惑地說道。
謝九用鼻子哼哼道:“你還替他惋惜是怎麼的?”
“咳,你都要成家的人了,還吃我的乾醋?”酒徒揶揄道。
“屁!哪個吃你乾醋?你也好意思!”謝九啐了一聲,把他拽下馬,“停了,我給你換藥!把眼睛閉好了,萬一被陽光刺傷,治好也白費了!”
“喏!嘿嘿,謝神醫手段高明,小的可信您了!”酒徒諂媚地說道。
“你夠了……”
謝九無奈地給他換好敷眼的藥,扶他上馬,看了看已經能夠看到的巍峨城樓,不由深深地嘆了口氣,心數“一、二、三”,這才開口道:
“前面有條岔路,你知道走哪條麼?”
他看著筆直的古道,淡淡地說著。
“岔路?”酒徒納罕,“我記得以前沒有啊……莫非是新建的?我不曉得呢。”
“那我先去探探,你在後面騎慢點兒,別晃悠下來。”
謝九說罷,不待酒徒反應,便飛快地把韁繩往他手裡一送,自己甩開大步往前走去。
酒徒摸不著頭腦地納悶道:“一起去不成嗎?雖然本將軍馬術了得,但萬一栽下來多丟人啊……長安發小多,這要是被看見了……”
腳步聲漸遠漸無,根本沒人搭理他。
酒徒沒趣兒地趴在馬上,搖搖欲墜,斷續地哼著歌,愣是把那南國的小曲兒,唱出了西風似的調。
歌聲隨著道旁的離離青草,漸漸地近了長亭,又漸漸地遠了。
一曲歌畢,不知有多少路過的商旅噓了又噓,然而車馬轔轔、人聲混雜中,他卻沒有等到他最熟悉的足音。
“老謝?謝大善人?”酒徒高聲呼喚。手中的韁繩,卻漸漸的鬆了。
“走了?”他喃喃著,不可置信。
黑色的瘦馬踢了踢蹄子,散漫地停在路旁,低下頭來吃草。
酒徒艱難地從馬背上爬起來,想要敲打兩下他的馬兒,讓它去追謝九。
然而,一塊布巾從他眼前滑落,只那一抬頭間,他便看見了他久違的光明、久違的故鄉。
“長……安?”
酒徒搖了搖空蕩蕩的酒袋,醉眼睜了又睜,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巍峨的城闕——他的右眼確實看見了,看見了大秦的國都,看見了他的家鄉,看見了陰陰的沒有一絲光亮的天靄,也看見了那似乎完全沒有變化的、筆直而寬敞的古道……
酒徒臉色僵硬,顫抖著摸了摸自己的眼,用力的眨了一下。
“你又騙我……這麼著急走,趕著成親麼?”
他冷冷地笑起來,雙腿猛地一夾馬肚,雙手韁繩一緊,便逼得那貪吃的馬兒長鳴一聲,一躍而如風馳,眨眼間,便將滿途商旅拋在身後。
拾貳
煙塵一路,商旅無數。
長安首天下之都,雍容繁華、往來熙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