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收留我,為什麼幫我治眼睛,為什麼在七里陪我這麼多年?”
酒徒用他失明的黑色眼眸定定地盯著謝九。他不知道謝九的眼睛在哪裡,但是謝九卻不自覺地被他的眼吸住,彷彿陷進漩渦,就要粉身碎骨。
“我……來邊城,是為了找人。找不到,我怎麼走。”謝九在粉身碎骨之前,將將移開了目光,艱難地說著,“收留你,不過是為了每頓飯多吃種菜,收租子罷了……你自作多情的樣子可真醜。”
“你要找誰?”酒徒問。
“你為何要問這些!我問過你以前的事嗎?”謝九不耐道。
“說。”酒徒淡淡地說道。
就這一個字,彷彿帶著千萬重山的重量、千萬軍馬的威壓,迫得謝九不得不開口——
“一個……醫生。”謝九道,“我師父。孫景。我……未婚妻子得了種病,只有他老人家才治得好。當然,若是找到了他,也能讓他幫你把眼睛治一治。”
酒徒五指攥緊謝九的手腕,扣住他的脈搏,“……實話?”
“愛信不信。”謝九用力掙脫出來,“別對我用這些手段!你是在審我麼!”
酒徒一怔,手指鬆開,面色僵硬地說道:“抱歉。”
“……算了。”
謝九拎過醫箱,撩開門前的氈子,“我要去坐診了,粥在桌上。”
“你還沒吃早飯。”酒徒攔住謝九。
謝九看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我……”酒徒張了張口,苦笑一聲,道,“我,確實言有不盡。”
謝九用鼻子“嗯”了一聲。
“可我沒有騙你!”聽見謝九深吸一口氣又要發作,酒徒連忙又道,“基本是真的!我發誓!”
“我……我那個情兒的事兒……”酒徒扭捏得臉都紅了,“我確實又吹牛了……人家不是我情兒,我就暗暗喜歡來著……當然,我覺得我們其實是兩情相相暗悅的!”
“你還真是喜歡自作多情。”謝九不屑道,“還有呢?”
“我那個情兒吧,嗯,意中人吧,也不單單是跟別人跑了。”酒徒垂頭喪氣道。
“嗯?她還怎麼你了?”謝九皺眉道。
“背叛我,跟別人一起構陷我,害我抄家入獄,流放出境。”酒徒平靜地坦白,“我的同袍也因此事被我連累,死的死,殘的殘,逃的逃,勉強儲存下來的,也是貶官遷職,移交兵權。我們所努力的事業,為理想和國家所付出的代價,就這麼著,一日之間全部覆滅了。”
酒徒講了一長串話,口都幹了,停下嚥了口唾沫,本以為自己悲慘的遭遇會迎來謝九的唏噓或者寬慰或者訝異,沒想到對面那人卻好似木了似的一聲不響。
於是,他只好自己寬慰自己道:“嗨,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想必人家也有人家的苦處。對了,之前覺著沒必要所以沒跟你講過,我大名叫嶽暉,以前是個當兵的。你在外面別喚我大名,我名聲在關外不太好,我還想舒坦地跟你一塊兒過日子呢。”
“謝大善人,你咋不說話?”酒徒納悶道,“我以前一直駐守陽關,沒打過你們楚國,應當跟你們沒結過仇的。欸,你說話呀!”
半晌,他終於聽到謝大夫用鼻子哼出一聲“嗯”。
他正要再說什麼,就只聽見身邊響起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遠遠地拋下他,消失在院門之外。
“媽的,馬賊都沒逃這麼快的……”
酒徒坐在門檻上,啜著酒,嘴角浮出一抹笑來。
捌
月上梢頭,外出人才剛剛歸來。
“你怎麼睡在這兒?”
謝九看著歪坐在門檻上,抱著酒囊睡著的酒徒,深深地嘆了口氣。
“等你。”
酒徒睜開他看不見的眼,藉著謝九的手,站了起來。
“對不住,今天回的晚了。”
謝九話沒說完便撇下他,快步往灶房走去,“你餓了吧,我先蒸幾個窩窩。”
“謝九!”酒徒大叫一聲,拄著手杖快步走過來。
“嗯?幹嘛?我先做飯,有事兒一會兒再說。”謝九平靜地說著,“哐”地一聲把灶房的門關上。
“謝九!!”酒徒拍著門叫,“你幹啥頂著門啊?抽什麼風!”
“吵死了!”謝九隔著門道,“你叫我幹嘛?”
酒徒委屈道:“我就是想跟你說,我把粥都煮上了,窩頭也熱在鍋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