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會,以一典短歌《北方有佳人》獨佔花魁之後,風月場中給我的綽號。這個文敬如此說,自是知道我的出身,且語中頗多欽慕之意,這不是給我找麻煩的嗎?
雖然如此,我心中卻無怨怪之意。這文某人雖只還了我半禮,說話也全然是以上凌下的口氣,但是目光清雅,神色從容,並無一絲狎褻輕玩,比之前些日蝶舞樓宴上,跟徐長清的劉、吳兩人,強過不知多少。
雨扶風並無不懌之色,笑吟吟罵我道:“不要跟我這兒扮可憐兒。你的膽子還小了!”又向文敬道,“誠瑜兄你不要看他現在一副乖樣,其實膽子大得很。今天這種風月盛會,我原不想帶他來的。可若單獨留他在家,又不知他會瘋去哪裡,還是拘在身邊放心些。既然誠瑜兄有心,等下我若顧不及,你可要替我看住了這孩子,別讓他亂跑。”
文敬笑呵呵道:“只要柳相先生放心,文敬求之不得。”雨扶風淡笑以應。
兩人說說笑笑著走向碼頭,沿著搭好的棧橋踏板走上一隻巨型花舫。船上已有許多人在,見了雨扶風都紛紛上來招呼。我亦步亦趨地跟在旁邊,不時被雨扶風叫著見過甲先生、乙老爺,居然也繁忙得很。雨扶風叫我見禮的人中,只有極個別一、兩個人偶然言及到我的過去和孌寵身份,大多數人都維持著表面的客氣,彷彿我真是跟著先生師長出來見識盛會的富家公子。
船艙裡擺了豐富的瓜果小吃,許多小廝侍女來來往往,給客人們奉茶斟酒。賓客們很少有單獨一個人前來的,身邊的同伴有豔麗妖嬈的美姬,亦有傅粉塗朱的孌僮。只不過除了雨扶風,很少人會給他人引介自己的身邊人。女人們還好些,孌僮裡我的裝束待遇絕對是獨一無二了。
我也見到袁靖安。與三、四年前相比,他倒不十分顯老,還是那麼溫和客氣、彬彬儒雅。我行禮時,也是還了半揖,還伸手託我的手肘,說:“幾年不見,紫稼生得是越發俊秀了。柳相說你很愛讀書,詩也寫得不錯。什麼時候拿大作來給我看看。”我唯唯地謙遜幾句,他便又去招呼別人了。
不知何時畫舫離了岸,慢慢蕩入太湖——只是仍舊在近岸一帶水面上晃,這種畫舫,可不是用來遊湖的。各樣的綵船,也陸續離岸,在遊船畫舫間穿梭。每隻綵船上都搭起彩臺,蘇州各風月班裡的美女俊僮就在臺上歌舞,將悠揚的樂曲和歌聲灑遍湖畔。
我看見了蝶舞樓,涵碧樓,也看見其它許多書寓、青樓的名字。當然,真正爭花魁的較技節目不會在這個時候就上演,要留到近晚上燈時分才開始的。現在還只是各家爭彩頭、壯聲勢的階段。
舫上眾文士互相招呼寒暄,吃著點心瓜果,喝著香茶美酒,談詩論文,吟風弄月,我夾在中間,多少有點彆扭。就算雨扶風不把我當一般孌僮,袁靖安也十分客氣,我也還是要表現得乖一點才好。這種仕紳雲集的地方,誰知道雨扶風的容忍限度在哪裡。所以,雖然大多數搖頭晃腦搖出來的詩文都有夠爛,各人身邊的美姬孌僮說來吹捧拍馬的話說得有夠肉麻,我都只是老老實實坐在位子上,好象害羞地低著頭,不讓人發現我笑破肚又或酸倒牙的表情。
這麼鬧鬧嚷嚷一兩個時辰,差不多快是爭花魁的奪軸戲上場的時候。袁靖安這蘇州第一大才子,名士之首,風流班頭,那評委的身份自是跑不掉的。座中另外還有兩人也要參加評判,看看時候將近,便要動身到另一隻評委會所在的畫舫去。
兩隻畫舫在湖上漸漸靠攏,袁靖安和另兩個人,以及四五個他們最得意的幕僚清客紛紛起身,預備過船去另一隻畫舫。袁靖安忽然與雨扶風道:“柳相也一起去看看吧!你再會韜晦,歌舞和樂理上的品鑑功夫,我也知道了。一起過去幫我參詳評斷嘛!”
那個幕客文敬也在旁慫恿,詭笑道:“就是就是。柳相先生,那些爭花魁的美人兒,獻技之後可是會到評委舫上拜謝的喔……”
雨扶風笑道:“原來如此!”已有允意。
我心中暗罵這兩人多事。要知這花魁評委,卻不只是他們這班文人,一些富豪巨賈、主管官員也都會被邀請擔任評判。那些人多半都沒什麼才學,甚至有的連附庸風雅的功夫都作不來,但是人家有錢,花會這等盛事還要靠他們贊助,參與較技的哥兒姐兒們還盼著他們的彩金,這評判當中,就總也少不得這些人。而這些人雖然才學不濟,好色貪淫之心卻不少遜,又不似讀書人臉薄,參選者獻技後到評委舫上時,說不準就弄出什麼尷尬事來。當年我就幾乎吃了虧。雨扶風若真與他們同去評委畫舫,我自然也得跟著,萬一……
心念未已,卻聽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