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聞,仍是死死盯著地上的那人。
許久之後,顫抖著問道:“苻堅……死了?”
那小將正待答話,已被韓延衝上去攔住,隨即推出門外。
而及至回過身,卻見慕容衝仍是定定地看著原處。頓了頓,突然踉蹌著朝後退出步子,直到後背抵上了窗沿。
韓延急忙走上去,扶住他雙肩。慕容衝抬起眼看著韓延,可睜大的眼中,竟全然是一片空洞。
“苻堅……死了?”忽然他再一次開口,問的卻仍是那句話。
“不,衝兒,他沒死!”韓延緊緊地攥著他的雙肩,盯著他目無神采的雙眼道,“不過是古寺被燒,是生是死仍未有定論!明日我便親自替你去將他尋回來,可好?可好?”
然而慕容衝無力地隨著他的力道搖擺,卻只是怔怔地,沒有半分回應。
而下一刻,卻始料不及地忽然大笑起來。一面笑著,口中卻是喃喃自語一般,說著什麼。
“苻堅……苻堅……我破了你的城,亡了你的國……
“末了,末了你竟不敢讓我親手了結於你?”
“你竟……你竟……”
話音未落,忽地一口血噴出,整個人重重地栽倒在韓延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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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萇高坐於馬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漸行漸遠的馬車,馬車慢慢地潛行著,一點一點消失在視線之中。
伸手觸了觸腰間的佩劍,忽然輕笑了一聲。
自己那一劍本該刺進苻堅的胸口,然而用盡全力之下,卻終究只是深深刺進他脖頸一側的牆壁之內。
苻堅聞聲睜開眼,視死如歸的平靜眼神中微微起了一絲波瀾。
“這一劍之後,天下便再無秦王此人。”姚萇甫一施力,將沒入牆壁中的劍拔了出來,然後抬起眼看著苻堅,一字一句道,“可是你的性命,卻不該了結於我手。”
苻堅一眼不發地看著他,等待著他下面的話。
“這天下最想要你性命的人是誰,你應是再清楚不過的罷。”姚萇慢慢地將手中的劍收入劍鞘,並不再看苻堅,“這是我同他的交易。”
苻堅仍是盯著姚萇,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訝異。片刻之後,似是明白了什麼,立即輕輕地笑出聲來,垂眼低低道:“慕容衝。”
姚萇居高臨下地盯著他,頓了頓,卻忽然道:“憑我在宮中的那些時日,也能看出你對他是動了真意。然而以你所為,今日被他逼至如此境地,卻也當真是因果迴圈。”
“確實如此,”苻堅聞言再度露出幾分似有若無的笑意,無力道,“只可惜……錯已釀成。”
姚萇默然地看著他,知他已心如死灰,便沒有再言。片刻之後轉過身走到門邊,臨出門前頓住步子,淡淡地道了聲“保重”,便推門而出。
之後,他放火一把燒了這古廟,然後派人百餘人馬悄然將苻堅送往長安,吩咐抵達之後立即用苻堅換回自己作為人質的兒子。雖然於天下人而言,苻堅已死,可與他而言,卻仍是交易的一部分。
“走罷。”眼見視線之中已無那馬車的蹤跡,姚萇擺擺手,示意身邊的護衛跟上,便徑自打馬轉身往回走。
他已是仁至義盡。至此,這二人之間的糾纏,與自己,便再無干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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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日吐血倒下之後,慕容衝這一昏迷便是數日。韓延知道軍中已有些動搖之聲,對旁人只道他略有不適,將昏迷的訊息隱瞞了下來。
然而私下請了大夫診治,韓延才發現他右身處的那新傷舊傷混雜在一起,這麼許久,竟未曾當真痊癒過。然而除此之外,據那大夫道,慕容衝脈象不暢,積鬱太深,絕非一日之功。開了幾服藥,只道若要調理,還需得長久的功夫。
韓延如何不知他心中那積鬱,聞言也只得接過方子,謝過那大夫。心道既然苻堅已死,那麼待慕容衝醒來之後,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給他好好調理一番,將那埋在心底太深太重的痕跡一併洗去,然後,讓一切便從頭來過罷。
而在他一心一意守著慕容衝的時候,軍中卻愈發動盪不安。未果數日,尚書高蓋求見慕容衝不成,竟帶著親信集結了五萬人馬,擅自攻向姚萇所在的新平。
韓延聞言,只能無奈嘆息一聲。他為左將軍,高蓋身為尚書,雖說當年攜手立了慕容衝為統帥,然而本就各自為政。如今群龍無首之際,他雖覺莽撞,卻也終究無能為力。他深知流寇之眾本就難以安分,更何況是守著這早已被自己糟踐殆盡的關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