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衝兒如此急切尋我,所為何事?”
“我的來意,叔叔豈會不知?”慕容衝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卻仍是將心中疑慮重複了一遍,“叔叔,你究竟為何會離開燕國?”前日歡宴之後,本有機會繼續追問。然而自己卻酩酊大醉,後事已然全不記得。
“看來今日我若不如實道來,衝兒必不會罷休了?”對方如此追問,慕容垂這次卻輕笑了一聲。
慕容衝看著他,定定地點了點頭。畢竟,這個答案對他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唯有自己最為清楚。
慕容垂見狀,面上仍是三分含笑,卻似乎並無隱瞞之意,隨意踱了幾步,便垂首,只緩緩道出六個字:“慕容評不容我。”
慕容衝愣住。慕容垂徑自輕笑一聲,繼續道:“自慕容評當政之後,便想方設法除我實權,而後,甚至密謀將我除之而後快。當年曾有人勸我先下手為強,除去慕容評,然而強敵在外,如何還能在高牆之內平添些紛爭?由是便率部先去往龍城暫避,然而慕容評很快便派人追殺,只道我謀反。事已至此,已全然不容我辯解。”頓了頓,看著慕容衝的雙眼道,“故國雖在,卻處處不容。衝兒,你說,若換做你,會當如何?”
不待慕容衝作答,卻自嘲地笑了一聲,自答道:“故除了投奔陛下,我已別無選擇。”
慕容衝立在原地,卻究竟說不出一句話來。此刻他終於明白這困擾自己多年的疑問,可是心中卻又矛盾非常。雖然得知自己所崇敬慕容垂果真不是不忠不義之人,可是,他被逼無奈離開燕國,背上叛國汙名的整個始末,卻仍讓自己心頭微微一痛。
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同樣是被逼無奈而做出的抉擇,心頭之痛唯有自己才能明白。
見慕容衝只是沉默,慕容垂輕輕笑了笑,卻仍是一聲輕嘆道:“如今燕國已覆,此事已全無意義。我本不願重提這些,你聽聽便也罷了。”
慕容衝抬眼看著他眼中一霎黯然的神色,悄然地握緊了袖中的拳,猶豫半晌,終是開口道:“叔叔可曾想過……復國?”
此事原本他是不做念想的,直到再度見到慕容垂,見到這位曾經威震天下,卻遭族人排擠,壯志難酬的叔叔。慕容衝知道,以苻堅的強大,莫說是此刻在他掌控之中的自己,便是多年之後,單憑自己亦是無法做到的。
戰勝橫跨江北的前秦,絕非任何一個人可以獨自做到的。
然而,慕容衝深知慕容垂之能,知道他禮賢下士,擁躉眾多。倘他若有心復國,一切或許便不再是奢望。
然而慕容垂聞言,卻只是挑了挑眉,隨即露出三分笑意道:“復國?衝兒當真做此念想?”
“宗廟未毀,都城猶在,便有重來之機。”慕容衝看著他,心中忽然滋生出無數希冀來。
而慕容垂卻並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卻忽然道:“衝兒,你當真如此恨陛下?”
此言一出,慕容衝知道自己心事早已被對方窺破。自嘲地笑了笑,卻又很快收起笑意,盯著慕容垂點點頭,一字一句地吐出四個字:“恨之入骨。”
“衝兒之心,我自然明白。”慕容垂輕輕地挑眉看他,然而神色卻並未作出明顯的改變。頓了頓,卻輕嘆一聲道,“只可惜,我亦是無能為力。”
“叔叔?”慕容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為以慕容垂縱橫四海之性,必不會甘於這般屈居人後。然而事實上,自己卻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衝兒,或許是我老了,已不似當年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性子了。”慕容垂抬眼看著他,徐徐道,“只是,依我看,燕國腐朽已極,覆亡絕不是一戰之失。而陛下乃曠世明君,待你我又恩深意重,於你我,豈能以德抱怨?”
“以德報怨?”慕容衝聽聞此言,震驚之餘,簡直快要大笑出來。回想起自己連日的夢魘,月餘的臥床,周身的瘀傷,以及後…身無數次痛不欲生般的痛苦……這些,亦能算作“恩深意重”?
然而他卻固執地仍不願相信,自己最後一絲希望,也要如此斷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確認般又一次問道:“叔叔,這當真……是你心中所想?”
而慕容垂淡淡地同他對視著,只是徐徐點了點頭。而下一刻,卻忽地抬起頭望向自己身後。眼中似是閃過一絲驚惶,隨後俯下…身,口中道:“參見陛下。”
慕容衝聞言如遭雷擊,但他沒有回頭,只是死死握緊了袖中的拳。然而小腿處突如其來的重擊,卻讓他整個人失力前傾,重重地伏跪下來。
感覺到苻堅的步子已經緩緩地挪到了自己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