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天底下最清純無辜的少女。一雙美目流轉,示意他抬頭看頭頂的橫樑。
屋頂正中高高挑起的粗大橫樑上,接近角落的位置,淺淺刻著一個圖案。若非有人刻意指引,尋常人輕易便會忽略。
鍾越運足目力,凝神看去,赫然是一隻沖天飛燕。
耳邊雷聲愈響,身形止不住微微晃動。鍾越心口一滯,只覺得胸中似有萬丈深淵,整顆心都急急向下墜去。
美貌的異族女掌櫃掩唇嬉笑,滿意地看他臉上血色一絲絲被抽離:“他說,等你走的時候便告訴你。呵呵,你們中原的男人個個又好看又有趣。”
不知為什麼,看著這雙碧綠滴翠的眼睛,鍾越想起了嘯然寨的三當家。幾個月前,嘯然寨議事廳內,他也是這般用扇子遮住了半張臉,彎著雙眼衝他笑,笑容飄渺,暗藏三分哀憫。就像現在——
“玩笑而已,鍾大人莫動氣。”話說得輕巧,卻毫無半點誠意。
這群窮酸野蠻的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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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的燕大當家也在道歉:“我就說說,你別不理我。來,笑一個,總板著臉顯老。”
洛雲放一再剋制著拔腳走人的衝動,深吸一口氣,冷冷開口:“飯館、酒肆、茶樓、賭坊……都是易於收集訊息又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回程時鐘越特意留了心,自青州到靈州,一路所經城鎮,皆有飛燕印記,其中以不起眼的路邊飯館和酒肆居多,此外還有隱在巷子深處的茶樓賭坊,甚至街口無人駐足的算命攤或某個乞兒手中的破碗……這些都是嘯然寨的堂口眼線,難怪他敢誇口,整個西北沒有他打探不到的訊息。
佈置這些需要多少心思?光時間來看,便不是一日而成。還有忠心可靠的人手和日復一日的經營手段……遙想之前,也是眼前這個不著調的痞子看穿了他的質疑,提出可以派人去探查的主意。
這個人,原來早有準備。
“燕大當家好算計。”連他都被哄進去了。
他神情端肅,燕嘯卻悠然,慢吞吞從袖子裡摸出一包栗子,一個個剝著:“光聽我說你不肯信,那就唯有讓你親自去看。”
不但讓他看現今武王關的情形,更是讓他看嘯然寨隱藏於背後的實力,叫他明白西北王云云不是痴人說夢。
洛雲放點點頭:“大當家是爽快人。”
只這一份將所有家底亮出的胸襟就可見其豪勇,同時也可見其迫切:“九戎老首領去世算來已有些時日,聽說九戎殷太后已扶持少帝重掌朝政。”
孤兒寡母四個字掛在大梁上上下下嘴邊說道了多少年,人人一提起武王關外的蠻族,首先想到的不是多年前的倉皇南逃,而是人家後院那點子狗血淋頭的苦情戲。卻不知,人世流年無情,山河俱在卻惟獨人不會一成不變。白駒過隙光陰匆匆,懵懂稚童可以長成英偉少年,嬌花般柔弱的佳人也可以有身穿鳳袍垂簾聽政的果決。
今年年初,九戎少主逋一掌權,便大刀闊斧一改蠻夷舊俗,仿學中原帝制,於夏初在九戎逐日城登基稱帝。封號為赤,人稱赤帝。又尊生母殷氏為太后,因少帝年少,群臣拜請太后臨朝輔政。女子干政,莫說西北十六部,哪怕放到大梁都得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那九戎上下卻人人俯首,也算一則千古奇聞。
人家新人新氣象,一整頓完朝政,立馬調轉槍頭開始收拾四周那些不聽話的,之後就該磨刀霍霍向著大梁這頭肥羊了。再瞧瞧咱們這裡,南邊京城裡龍椅上坐的那個……嗯,剛收了個年紀比女兒還小的后妃,身子骨想來不錯,皇家開枝散葉不用愁,其他的,那就指望不上了。
“九戎騎兵原就悍勇,眼下又出了個驍勇善戰的戚將軍。西北其他各部恐怕都不是他的對手,一統關外不過早晚而已。”放眼關內,能攔得住九戎鐵騎的唯有燕家。可燕家上下三百多口的屍骨早都化成灰了。至於取燕家軍而代之的姚家,雖說也是將門,可論及智謀膽略,始終遜了一籌。生的兒子倒是多,可盡是紙上談兵的庸才,唯一有出息的十三公子自小便有“神童”之譽,偏偏天生是個藥罐子。那病怏怏的小身板,若無人攙扶,連路都走不了,更遑論舞刀弄槍。
說來說去,還是田師爺日日掛在嘴邊的那句話,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人家眼看著明君良將兵強馬壯,咱這邊還在為著點你寫詩罵我出身低,我要上奏摺給你穿小鞋的陳穀子爛芝麻在金殿上玩撞柱子。都是為人君為人臣,人和人的差距就是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