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若還能算準卦,那就真是老天爺沒眼了。
站起身拍拍衣襬上的塵土,聞著鍋裡四溢開來的米香,一群餓狼口水滴答。燕嘯邁步走進屋裡,探頭探腦往鍋裡看:“緋姐,老二還在房裡躺著,我先盛一碗給他端去……”
笑語聲歇。身旁的人不知為何紛紛僵直起身,連灶臺前忙碌的女眷也停了手,一個個轉過身,眼神莫測,看向燕嘯身後。
燕嘯跟著回身,見了來人,目光一頓,得意微笑:“喲,來了。”
人群外的人默然不語。燕嘯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望見他腰間被風吹得凌亂的墨色劍穗。於是唇邊笑容擴得越大:“剛熬好的粥,來一碗?”
山匪們的視線或好奇或窺探,肆無忌憚地投射過來。眾人注視之下,洛雲放抿著嘴,踏著積雪,一步步穩穩走了過去,停在燕嘯身前一步之遙:“聊聊。”
他習武多年,身量在一眾京城世家子弟中已屬修長,站到高大的燕嘯面前,卻仍是矮了寸許。洛雲放稍稍仰起臉,墨色大氅越發襯得下巴光潔如玉。燕嘯的視線停留在他被風吹得蒼白的面頰,慢慢收起了笑,揚手指向不遠處的屋子:“進去說。”
*******
燕嘯的住所不大,一張舊木桌,兩把椅子,另有一架竹製屏風將屋子分為內外兩間。洛雲放進門環顧四周,隨後意味深長地看了身前的燕嘯一眼。西北道上最年輕的綠林魁首,臥房裡除了牆上掛著的一張弓和刀架上碩大的厚刃大砍刀,竟堆滿了書。
高及房頂的書架佔據了整整一面牆壁,架上書冊滿滿當當,連緊靠窗戶的木桌上也雜亂無章地散放著寫滿字跡的紙條和反扣的書本。洛家族中一心求學的子弟恐怕也不曾像他這般刻苦好學。
隨手自桌上拿起一本,書頁泛黃,紙張薄脆,顯然經常翻看。洛雲放心生好奇,藉著窗戶紙透出的光亮,仔細辨認封面上模糊的書名:“欲、海、遊、龍?”
燕嘯霎時傻了眼,手忙腳亂撲過來搶:“別看!”
說話間,洛雲放已低頭飛速翻了幾頁。是本畫冊,筆觸細膩,用色大膽,有白皙豐腴的美人,有精悍魁偉的俠客,衣衫半褪,摟抱成團,活色生香。
有幾頁特地折了一角,看來是主人最鐘意,時不時翻來細品的。那畫面確然也是精緻荼蘼,竹林裡,小河邊,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妖精在打架。
洛雲放面色僵硬,翻書的動作隨之一滯。
嗯,燕大當家喜歡胸大腰細欲拒還迎的。
尚來不及面紅耳赤,燕嘯已搶了上來,七手八腳將書從他手裡抽走,嘴裡大言不慚:“我就不信你沒看過。”
若是鍾越在場,必定會老實回答,這麼直白粗暴的,我家大公子的確沒看過。
乾咳一聲,洛雲放佯裝沒聽見,扭頭去看屏風上雕刻的西北六州地形圖:“談正事。”
燕嘯放下書,偏頭看了看他身上厚實的大氅,擺手道:“等等。”
他開啟房門不知對外頭說了什麼,不一會兒就有兩個山匪小心翼翼地抬進一隻燒得正旺的火爐。冷如冰窟的室內陡然間生出幾分暖意。洛雲放眼中閃了閃,又見他搬起一把椅子擺到爐邊,便毫不客氣地坐下,伸出縮在大氅裡的雙手,十指舒展,藉著火爐的熱氣緩緩烘烤。
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實極畏冷,一俟寒冬便恨不得裹著被子不出門。只是寡言冷酷的洛大公子待人淡漠,對己同樣嚴苛,這麼些年,起臥準時,三餐有序,從未逾矩分毫。怕是連鍾越都不知道他怕冷。
熱融融的暖意隨著紅通通的火光自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燻得人渾身懶洋洋一陣愜意。洛雲放無聲地長舒了一口氣,看似粗枝大葉的山匪,原來也有細心的時候。
見他垂頭只顧著烤火,燕嘯勾了勾嘴角,挪過另一把椅子,彎腰坐下。
屋外似乎又下起了雪,雪粒密密敲擊著窗欞,發出簌簌的響聲。寒風透過窗縫鑽進屋裡,帶出短促而尖利的嘯聲。暖爐裡的炭火燒得通紅,映照著洛雲放修長的手指,原先被凍得青白的面孔也漸漸有了血色,隔著一層透明如雪的面板,淡粉似三春枝頭初放的桃花。
燕嘯兩手扶膝,隔著一重暖黃火光,一眨不眨地盯了他許久。
察覺他的目光,洛雲放收回手,轉過臉來定定同他對視:“怎麼?”
習慣了他平日的聒噪和這一身叫人恨得牙癢的痞子習氣,陡然間靜默下來,不知是因為沾染了滿牆的書卷氣抑或這雪天圍爐的氣氛太過美好,只看他一眼不發坐在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