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皇,恨不得連腳底的磚縫裡都填滿金箔。清心寡慾到極致的洛大公子逋一踏進滿眼金燦燦的書房,眉頭就皺得能夾死蒼蠅。按著他原來的意思,府裡的所有東西都該充入府庫作為軍糧。燕嘯好說歹說,只差沒在地上撒潑打滾,這才保住書房裡這一張鎏金嵌八寶鑲珠玉美人榻。
洛督軍那麼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嫌棄的眼神赤裸得連瞎子都能看出來,偏偏有人不知好歹,日日人家前腳進書房,他後腳就軟泥般趴到榻上,親親熱熱地喊雲妹妹,閒話滔滔不絕地扯起來,不說到洛雲放翻臉絕不罷休。那騷情的語氣……聾子聽了都倒牙。
大梁邊關的城牆倘有大當家的臉皮一半厚,便是天下萬民之福。
久而久之,洛督軍涵養逾深,任他耍痴調戲都懶得給個眼刀。
久而久之,燕大當家心境越好,哪怕洛雲放徹底陰了臉也面不改色湊過去賠笑。
久而久之,守在書房外的兩個隨從看兩人的眼神都不對了。
世間事不外如是,一見生厭,二見成仇,三見四見見多了,日久便生情。習慣兩字真真悚人心魄。
鍾越的傳書從來寫得簡短,洛雲放習慣性屈指扣著書桌,雙目微抬,遙遙看著那頭癱倒在榻上的山匪。燕大當家除了會油嘴滑舌,還耍得一手好刀法,萬軍陣前橫刀立馬撐得住場面,中軍帳中運籌帷幄胸藏了溝壑。這人吶……若是個啞巴必可稱人間英豪。
第十二章
元啟十一年,遠在南邊京城的桓徽帝心想這個年號註定要跟著自己在青史上留名千古了。以懦弱膽怯聞名了二十餘年的大梁軍好似一朝夢醒,如打了雞血一般橫掃屏州以北,鐵騎錚錚,兩年間一氣把靈州收復了大半,長槍直指之處,青州城郭依稀可見,再遠就是讓大梁皇室疼得心頭淌血的武王關。都城南遷後,歷代大梁天子真心也好做戲也罷,哪個不曾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哭得眼淚八叉鼻涕四溢——不得重回舊京故地,朕愧對列祖列宗!
痛哭流涕的帝王韭菜似地割了一茬又長一茬,沒膽回舊京就罷了,哭著哭著,把太祖皇帝傳下來的武王關都哭沒了。太祖皇帝地下有知,不知會不會氣得打皇陵裡蹦起來。
先帝的性情與桓徽帝迥然不同。先帝想學太祖皇帝,立志要在青史上重重留下一筆,於是豪氣干雲地滅了護國公,再然後的事,全天下都知道了……桓徽帝繼位後,一邊哭著收拾他那個短命父皇留下的爛攤子,一邊暗想,先帝他老人家也算得償所願了,今後不管到了哪個史官手裡,他那些混賬糊塗破爛事都值得大書特書。桓徽帝盤算著,有先帝珠玉在前,只要自己別太作死,百年之後,他還是有臉去見列祖列宗的。於是渾渾噩噩醉生夢死了小半輩子,臨了忽然發現,收復西北故地這件蓋世奇功眼看“吧唧”一下就要掉到自己頭上。這下不要說百年之後能耀武揚威地見他那個短命又糊塗的父皇,太祖皇帝跟前,都能大大咧咧去請個安了。桓徽帝激動得有些緩不過勁來,上朝時咧著嘴吹出老大一個鼻涕泡。
大梁天子在那頭高興得語無倫次,靈州州府孤鶩城內,一封急信夾雜在諸多軍報密函中,靜靜擺在洛督軍的書房案頭。
洛雲放拿起看過,黝黑的眼眸一沉,屈指輕彈,薄如蟬翼的信紙迅疾似箭,急急向書房那頭的飛去。
鎏金嵌八寶鑲珠玉的美人榻上,聒噪的燕大當家午睡正酣,風聲過耳,他彷如不察,在信紙射向面門之際,雙目猛然圓睜,伸指穩穩夾住:“洛雲放,不帶這麼嚇人的。哎喲,嘶……”
他剛從前線回來,身上還帶著傷。起身太急,牽動了腰間傷口,頓時顧不得說話。
兩年相處,洛雲放涵養越深,如今已能見怪不怪地直視他嘴邊因午睡而流出的口水和臉上亂七八糟的印痕。
燕嘯怪叫半天,見他不為所動,抹嘴嘿嘿笑兩聲,目光掃過,已將信函中的內容看過:“黃雀來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在這頭揪著西北十六部,背後就有人趁虛而入。
胖乎乎的屏州知州寫得一手飄逸的瘦金體,他捎信來說,隔壁薊州督軍倪文良倪大人憂心屏州軍兵力不足,自請帶兵增援,以穩後方。請纓摺子尚在途中,薊州軍已然過了離河,不日即到落雁城。
南遷之後,大梁皇家聲勢大跌,若非幾家閥門世族一力支援,龍椅能否坐得安穩尚成問題,由是,朝廷示弱地方坐大,尤其幾個為世家把持的偏遠州郡,隱隱然早已有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之態。這些年更是愈演愈烈,眼看大梁朝廷安於南都無暇分心,諸位地方督軍屢屢互挑事端藉此爭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