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觀,幹部們就把西安市裡其它寺廟的僧人們調到大雁塔來,使寺廟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對可能問到的問題,老段他們都事先進行認真的準備,按統一口徑回答。 老段甚至被派到北京中國佛學院學習,以便提高政治覺悟。“外國代表團說,玄奘大師是我們手中的王牌,” 老段回憶道。“事實上,他是我們惟一能談的。我們給代表團成員看玄奘大師翻譯的佛經,帶他們參觀大雁塔,向他們介紹我們紀念玄奘大師的特別儀式——這當然是假話。他們走之前,我們送給他們每人一張拓印的玄奘像。在這整個過程中,幹部們一直緊張地盯著我們,恐怕出一點差錯。最後代表團走了,相信我們享受充分的宗教自由,甚至還很羨慕我們。” 老段的日常生活基本上被緊張的政治學習佔據了。他回憶說:“你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我們一天到晚就是政治學習,開批判會,唱革命歌曲,你沒有一點時間考慮別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我們脫胎換骨,用黑心換忠於黨的紅心,做一個對新社會有用的人。” 我問他學習的內容。 “很多和我們根本不沾邊。我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花好幾個星期學習新的婚姻法。它和我們和尚有什麼關係呢?也許他們心裡清楚我們要被遣送回家,還會結婚,瞭解一點當丈夫的權利和義務對我們沒壞處。”說到此,他尷尬地笑了一聲。 有些幹部確實給了他們很大的壓力讓他們結婚。有時候僧人和尼姑被關在一個屋子裡,直到他們同意結婚才能離開。那時西安郊外有個尼姑庵。有一天庵裡的女住持來找老段,問他願不願意照顧一個小尼姑。人們造尼姑的謠,說尼姑庵是窯子鋪,尼姑是妓女,許多尼姑受不了走了,只剩下四個尼姑,其中有兩個年輕的,還有一個上歲數的和一個有病的。老段說這是件大事, 他得考慮考慮。最後他同意了,可那尼姑卻突然死了。老段覺得她可能是自殺了。“我覺得很內疚,我要是早點同意的話,說不定還能救人一命呢!”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 終於, 寺裡的兩個僧人屈服了, 開始談物件了。接著幹部們每天又做老段的工作,問他什麼時候結婚,還說結婚並不影響他信佛。大雁塔外面有一個女人,老段每天都見到她在那兒賣水。她是村裡的一名寡婦,一人養活四個孩子。老段想,沒辦法,就她算了。 他出家已經快三十年了。他過去只熟悉廟裡的生活:粗茶淡飯,一身僧服;在寺院裡,他清心寡慾,與世無爭。而現在,這一套整個都沒了——早上不再有人敲梆子叫他上早課,一天裡不再有儀式和打坐來規範他的活動,也不再有優美的誦經和高僧的指點來增強他的信念。這個決定完全改變了他的生活。 老段沉思了很久,終於回答了我的問題。 “當時我的想法是,如果按他們說的做了,他們就完成了對我的改造,可能就不會再來管我,說不定我倒有機會打坐唸經呢。〃 說到這,他停了片刻,然後又補充道: 〃說這些好像是為我自己辯護。真的,怎麼說都開脫不了,有些人不就堅持下來沒有還俗嗎?〃 作為佛教徒,老段把他的還俗歸咎於自己的前世。“我肯定上輩子留下了什麼重要任務沒有完成,或是無意間妨礙了什麼人,所以只能當半輩子的和尚。誰都沒法擺脫因果報應。” 我很難接受老段的說法,就像我不相信文革中所有受迫害的人,還有我姥姥的不幸,都是因為前世做孽而罪有應得。但我試圖去理解佛教所說的因果報應。佛陀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在佛教看來,世上的差別和不平等不是偶然的。為什麼有人生來就是百萬富翁,有人卻生來一貧如洗?為什麼莫扎特十幾歲就能寫出天籟般的旋律,而許多人卻五音不全呢?這都是因果報應的表現。對老段來說, 這種看待事物的方法,使他在面對自己所遭受的種種苦難時,不怨天尤人,而是反省自我,完善自我。 我問老段他是否覺得世俗的生活對他來說很困難? “他天生就是當和尚的,”不等丈夫說話,段大媽就插嘴說。“我們一訂婚,村裡的一個饒舌婦就開始說我們的壞話,說他像太監。加上我們倆個不住在一起,他住在廟裡,我住在家。我求他拿出個當男人的樣來,跟她們去解釋一下。” “只要把心靜下來,按佛說的去做,就行了。”老段自言自語說。 他們婚後沒過多久,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老段仍然記得紅衛兵衝擊大雁塔的那一天。那是1966年夏天的一個傍晚,他正要吃晚飯。突然外邊傳來一陣喧鬧聲。他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一幫紅衛兵就闖了進來,高喊著:“砸爛舊世界,建立新世界!”其中兩個衝進他的小屋,從桌子上抓起佛經就扔到地上,還命令老段用腳踩,以示對“革命行動”的支援。“這怎麼能踩呢?這是佛陀的話。我若是踩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