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然而他卻一點跳下去的慾望也沒有。他只是知道,他媽媽在等他回家吃飯。
吉諾的跳馬(9)
他和母親,除卻母親上班的時間,都會呆在家裡。嘗試各種新式的菜餚,收看乏味的電視長劇。生活中始終是他們兩個人,除卻工作中必須打交道的他的或者母親的
同事,他們沒有朋友。他也沒有過任何女人,從來不會和女人搭腔。母親亦沒有再嫁,儘管他們剛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母親還是個不到四十歲的風韻猶在的女人。
恍恍十五年。
轉眼他已經三十三歲。有時候就在他倚在觀景臺的矮牆邊上時,這十五年過得如此之快,也許和他連一個夢也沒有做過有關。他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像他一樣活著的人,彷彿生活在一個十分細薄的平面玻璃板上,連一個凹凸顯現的夢都沒有過。可是他毫無抱怨,只是在母親死去的時候,他才流露出一種厭倦和疲累之後終於解脫的輕鬆。然而他旋即又因此深深地感到愧疚。他覺得母親的恩慈值得他永遠不息地去憑弔和懷念。
不過,隨後,夢來了。
那個夜晚他第一次一個人在這套房子裡睡覺。他感到害怕,卻也不敢開著燈,生怕再看到那些堆在房間裡的母親的舊物。直到半夜才漸漸入睡。居然開始做夢。夢就像是厚實的簾子,因為太久沒有練習的原因,他感到自己就像笨拙的獸,粗鈍地大口喘息著,終於費力地鑽進了夢。
那是她的臉。像是水面攪碎的月光一樣幽怨地盪漾。漸漸平靜之後終於盈滿成完整的一個。他不知道是應該害怕還是歡喜這樣的夢,可是越來越多的光聚過來,女人的臉已經格外清楚,卻仍舊那麼地潮溼。他知道,他應當打撈起她,掬捧起她,像是他過去瘋狂地愛著她時那樣。她開了口,聲音卻仍是舊樣子,小女孩兒那樣的清脆。她說,他母親離開了,她才敢來,進到他的夢裡。他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說,可是他聽到她說話的幽怨,他的心就很疼。疼得像是剛失去愛情時那樣。他開始覺得,其實這十五年根本沒有長度和質地,他現在仍舊在他的十八歲裡,面對著他蓬勃的愛情和那張驀地跌落的她的臉。
所以,他決定回去,這是十五年前他應當做出的決定。在他料理好母親的後事後不久,他回到了B城。
5)他把故事說到這裡。中午已到,窗外的街道開始忙碌,吉諾看到她的同學騎著腳踏車回家,他們都沒有看到她,他們不會知道她在這裡面度過了一個相當奇妙的上午。
她知道她爸爸等不到她去吃午飯,肯定發怒了,也許在到處找她。管他呢。她對自己說。她第一次對自己說那麼灑脫的一句話,像是成功地發射了第一顆人造衛星一樣歡欣鼓舞。她喜歡他的故事,儘管這個故事只是一段,她也好奇故事的全部,卻並不焦急,她開始把自己完全放開,讓自己沉溺於他的悠長和緩的訴說。她停了一會兒才有些惋惜地說:
“你媽媽是個了不起的母親。”
“是的。”他表示同意。
“唔,不過,你到底為了什麼事情非得自殺呢?夢裡出現的那個,又是誰呢?”吉諾已經猜測到後來進入他的夢的當然是他的愛人,並且她顯然已經離他而去。原來這其中還是個哀婉的愛情故事,她想。
他不回答,只問她:“中午到了,你需要回家去了嗎?”
“不,不,沒有人管我的。我想聽你說故事呢。”吉諾一聽到他說到走,臉色都變了。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打算怎麼辦,她爸爸在找她,她得上課,而這些都不再重要。她成功地跳離了每日每天裡機械重複的生活。她現在只是坐在這裡,聽剛剛認識不超過三個小時的陌生男子說著虛無飄渺的故事,然而她卻那麼篤定地使自己相信,她從此將過上一種非同尋常的生活。
他微微一笑:“你爸爸會擔心你的。”
“沒事的,你繼續說呀,好不好?”她連忙催促,口氣竟然有一點像是在撒嬌。她內心微微怔了一下。因著這麼多年來,她從來沒有對誰撒過嬌。她的生活中只有父親一個男子,而他卻像是冰山那麼堅固冰冷,讓她不可靠近。可是現在她竟然可以撒嬌,像是所有這麼大的女孩一樣享受著她們特有的權利。
吉諾的跳馬(10)
他顯然喜歡她這樣,她剛才說話的時候聲音略略地發嗲,淡淡粉紅色的小腮幫一鼓一鼓的,像是正在迎風盛放的杜鵑花。於是他點點頭說:
“我們邊吃邊說吧。”
這個中午,吉諾吃到了生平第一塊牛排。牛排放在鐵板上,滋滋作響,脆白的洋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