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哀號聲。他再看出去的時候他覺得整個天空都要被掀起來了。
花了幾分鐘的時間,他確信他的猜測是正確的,一場洪水來了。起先的幾分鐘他很煩躁。他聽見有個彪壯的漢子吆喝的聲音,他猜想那個人一定在帶領全鎮子的人逃命,於是他就無緣無故地不安,不停地晃動身體兩側的手臂。但是大家逃離開得很迅速,很快整個鎮子就只剩下水聲了。他也就緩緩地安靜下來。他輕輕喚了兩聲女傭的名字,沒有人應答,他確信所有的人都應經離開了。這個時候,已經有小股的水衝了進來,最先漂浮起來的是一隻墨綠色塑膠盆。
她進來的時候他正打算和上帝說說自己的遺願。其實他沒有確切的願望,於是只好回憶起從前的事情,希望找到一些遺憾讓上帝幫助來彌補。然後她就進來了。她是漂進來的嗎,因為她是一個很矮小的老太婆,還沒有拿柺杖,幾乎無法直立,更何況行走。她險些被那隻飄浮的塑膠盆絆倒,可是她仍舊不看腳下,她看著他。定定的眼睛看著他。很奇怪,她並沒有被他的樣子嚇壞。相反的,她很快叫出他的名字。他沒有聽錯麼,在巨大的水聲和盆器碰撞的聲音中,他聽見這個小老太婆叫出自己的名字:
“匹諾曹!”
“我是珍妮!”老婦人好不容易抓住床頭的把手,把頭俯下對他說。他有些不喜歡別人在這個糟糕的時候來探望他,可是他不得不承認珍妮這個名字在他的記憶裡還是一個使他感到舒服的符號。他和珍妮,他們有多少年沒有見面了呢。四十,四十五,也許更久。在他的腦海裡,珍妮是個兩腮長滿雀斑,腦袋圓鼓鼓的小丫頭。她現在像個被農夫放棄的爛蘋果一樣在荒野裡寂寞地經歷了苦難四季。
“珍妮,你自己逃命去吧,你瞧,我是不能動的了。我的鼻子已經太長了,我早已無法站立,我只能躺著這樣生活。”他和珍妮的目光都聚向他的煙囪一樣高聳的鼻子上。他想珍妮已經發現,他的房間是特製的,天花板格外高,可是即使是這樣,他的鼻子幾乎還是牴觸到了房頂。鼻子像一棵惡劣環境下生長起來的樹一樣佈滿了劃痕,很多地方已經缺損,圓形橢圓形的窟窿像一顆一顆不能瞑目的眼睛一樣躲在這遲鈍的巨蟒背後。鼻子已經變得很細了,只要稍微劇烈一點的風一定就能把它折斷。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說:“其實這並不是我最難過的事情,我最難過的是,因為我只能躺著生活,我的所有眼淚都流進了自己的嘴裡。”
在這個瞬間,匹諾曹想到,也許他的遺願應該是能再度坐起來,淋漓酣暢地淌一回眼淚。說不定那些水能夠比這洪水還大呢。
鼻子上的珍妮花(2)
珍妮第一次遇見匹諾曹的時候是在她家的後花園。十歲的珍妮剛剛學會簡單的手工編織。她搬了一隻小板凳坐在葡萄架子下面,午後的陽光把她的臉曬得紅燙燙的。薔薇的香氣在那一季很盛,匹諾曹正是躲在薔薇花叢的後面。他穿了一雙紅色的亮晶晶的木頭小鞋子。珍妮非常喜歡紅色,所以她對紅色是很敏感的。她眼睛的餘光和那紅色小鞋子的光芒給碰上了。她大叫了一聲:“是誰在後面?”薔薇花從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然後這個木頭小孩就走了出來。他那時候會的表情還很少,甚至不會臉紅。
“就因為你是木頭的,他們就欺負你麼?那他們幹嗎不去欺負他們家的桌子,看他們的爸爸不揍他們!”珍妮忿忿地說。匹諾曹沒有說話,他仔細看著他和她的身體,的確不一樣:珍妮是粉嫩嫩的顏色,他的膚色要更加黃,還帶著剛漆過的一股刺鼻的油漆味道。他真希望每個小孩身上都是澆了一罐油漆的,黃乎乎的最好最好了。
“他們是用火柴燒你嗎?你沒有真地被點著了吧?”珍妮又問。匹諾曹搖搖頭。
“那可是,你真的是你爸爸做出來的嗎?就是把燒柴的木頭釘起來這麼簡單嗎?那我也能做一個木頭小人嘛?”珍妮碰碰匹諾曹硬邦邦的手臂,好奇地問。
“是我爸爸做出來的。可你不行。我爸爸是個了不起的木匠。”
珍妮有點喪氣,就沒有繼續提問。他們兩個就站在她家的葡萄架子下面很長時間,珍妮才想到,匹諾曹的心情應該更加糟糕。於是她拍拍匹諾曹木頭匣子一樣的肩膀,十分用力地說:“不要緊的,他們都不和你玩,
我和你玩的。我喜歡木頭小人”。匹諾曹抬起頭來看著珍妮,他覺得他應該表示一下感激,可是他不會呢。連眼睛也沒有潮溼一下。那個時候我們的男主角還沒有學會哭泣。
“聖誕節的時候,大家會互相送禮物。聖誕樹在屋子當中央轉啊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