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關了手機,叉開雙手,倚在欄杆上,頭埋在胸前良久,才重新抬起來,對著無窮無盡的灰色的湖天一色,長長地嘆了口氣。天很冷了,連呼息也清晰可見。
“蔣宅喜事”的紅紙已經退色,糊在巷口暗灰的牆上,給風撕得破爛,此刻浸了雨水,黑色墨字向四處湮開。蔣捷在原地站了很久,撐開的黑傘無力垂在身側,身子給陰溼的風打透,心也彷彿結了冰。一群因為即將到來的萬聖節,而佩戴了面具的小孩子,從蔣捷的身後笑叫著跑過,帶來一陣肆狂的風,拍在他的後背上,又打溼了一片衣衫。手中的雨傘給掀開很遠,翻了幾次,停在巷子的角落。蔣捷自嘲地冷笑了一下,從小疼愛自己的姐姐結婚了,沒有邀請他觀禮或赴宴,甚至連家裡的門鎖都換掉。時間沒有幫助他們原諒傷害,時間讓他們淡忘了自己。
一把同樣黑色的傘遮在蔣捷的頭頂,是跟在不遠處的保鏢不放心走過來確認:
“捷少,沒有問題吧?”
“噢,沒有,”蔣捷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我們回去吧!”
蔣捷轉身,隨他們離開,經過垃圾箱,他從兜裡掏出那串再也打不開任何一扇門的鑰匙,看也沒看,扔了進去。
副食店的大魚缸裡,幾條鯉魚傻瓜一樣游來游去。蔣捷呆呆看了一會,指著其中游得最快的一條:
“我要這條。”
店裡的師傅用大網撈起來,問他:
“要殺嗎?”
“不用。”
蔣捷幾乎出神地看著魚在砧板上挺身跳躍,師傅費了很大的勁逮住,用塑膠口袋層層裹著,再用繩子紮起來,才放進乾淨的紙袋。蔣捷付了錢,拎著一條還是活蹦亂跳的魚走出了店門。保鏢走上前,給他撐傘遮雨,魚在紙袋裡垂死掙扎。
周正接到保鏢的電話,馬上趕回湖濱的公寓,進門就聞到一股腥味。蔣捷已經做好了魚,賣相要比上次好看一些,他一口也沒吃,只楞楞地看著。
“上次吃自己煮的魚,吐得那麼厲害,怎麼又想起吃魚了?真的想吃,咱出去吃。”
蔣捷也不看周正,說:
“你上次都不敢嘗,你知道我們的魚是什麼味道嗎?是苦的,很苦。怎麼會是苦的呢?”
周正拉開一把椅子,坐在蔣捷的對面,柔聲問道:
“今天這是怎麼了?”
蔣捷依然是低著頭,看著自己淺握的雙手,長久無言。周正試探著伸手蓋在上面,輕輕拍了一下:
“怎麼不說話,嗯?”他說話還從來沒有這麼溫柔過,不禁也給自己嚇到。
“我能喝點酒嗎?”蔣捷揚頭看著周正,又重複了一次,“我想喝酒。”
“什麼酒?”
蔣捷想了想,說,“一喝就能醉的酒。”
周正看了看蔣捷給雨水打溼,卻一直套在身上襯衫,喝點酒也好,不然準感冒。
“你等著,我去給你拿。”
兩杯琥珀色的酒杯擺在蔣捷的面前,蔣捷伸出有些抖的手,把酒杯握在手裡,眼睛徵求意見地看著周正。周正鼓勵地點點頭,就見蔣捷的嘴唇貼在酒杯邊緣,鼻翼輕聳嗅了一下,不料,眉頭皺了起來,一隻手捧著杯底,仰頭喝了下去,酒一入喉,是燒灼一樣的劇痛,強烈的辛辣得差點要了蔣捷的命,趴在桌子上暴咳。周正幾乎跳起來奪過他的杯子。
“我的天,不是這麼喝的。”
說完手忙腳亂地去倒水。回頭見蔣捷臉色在劇烈的咳嗽下漲得通紅,眼睛瞬間充滿了血絲,他的手掐著脖子,明顯的呼吸困難。周正一手掰過他的頭,連灌了兩杯水,折騰了好一會兒,蔣捷的咳嗽才消停下來,竟給周正嚇得一頭冷汗。
“我的酒呢?”蔣捷聲音沙啞地問。
“都嗆成這樣還喝?”
“喝,為什麼不喝?你不是心疼你的酒給我糟塌了吧?”
“我!”周正有苦難言,高聲說,“我是心疼你!”
“不用你心疼,給我酒,我這次慢點喝。”
周正拗不過他,只好給了他一小杯,只倒了淺淺的一個底。蔣捷接過去,搖搖看著,說:
“真小器!”這次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著,一邊問:“這個是什麼酒?”
“伏特加。”
“噢?原來這就是伏特加?呵呵,我喜歡。”
周正也陪著他喝,“差點要了你的命,你還喜歡?”
“嗯,要是能真要了我的命,就更喜歡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