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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阿朱說:“桃兒,你說什麼?大聲點。”

我掙扎著說:“等會兒……記得給我倒杯水……”

阿朱說:“知道了。”然後他就找水去了。他可真高啊,站起來就像一座黑魆魆的塔。不,我不能染指他,我不能把他帶回家對我媽說:“媽,這是你兒媳婦,雖然塊頭大點,但還是很嬌俏的。”

我媽會怎麼反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第二天社會版的頭條必定是我:

同性戀男子攜男友面親

遭反對不幸釀家庭慘劇

我還能夠預見那個實習小記者會幸災樂禍地描寫出我媽碾碎我的每一處細節,暴露出我家的門牌號碼,他會專訪阿朱,會寫到鄰居全家怎麼看街道大媽怎麼看管片民警怎麼看老師怎麼語重心長地挽救我,最後總結出我是如何的罪大惡極且死不悔改,腦科醫院的主治醫生們在漆黑鐵窗後射出森冷的目光……護士麻煩您輕點兒行麼您看這兒都青了。

護士使勁揍我的手背,邊揍邊說:“血管都癟得扎不進,之前你怎麼沒多喝點兒水?”

喝水?喝水我也拉啊。

顏小二在我身旁坐下,關切地問:“桃三,我怎麼覺得你有心事?我能幫你嗎?”

你不能,在你眼裡每個人都是主要由碳原子構成的二足動物,你理解不了我。

阿朱拎著暖瓶回來,介面問:“心事?誰?什麼心事?”

……你這種牲口也不會理解的。

我央求他們讓我睡一會兒,他們就跑到邊上看電視。輸液室裡的燈光白得刺眼,牆壁上有可疑的汙跡,空調很熱,鄰座的老哥一直在摳腳丫,消毒藥水味、汗腥味和腳臭味在我的鼻腔裡你死我活地鬥爭著。縱然這樣我還是睡著了,臨睡前聽到顏小二在說:“知道這個球為什麼不進嗎?角度問題……從A點到B點……公示換算就是……”

這場病後我有如大夢初覺,而且脾胃更虛弱了。

核兒說:“你又清減了些,我要是再清減些就好了。”

我問他:“清減很美嗎?”

核兒說:“美,瘦竹是美的,幽蘭是美的。”

我又問他:“你覺得阿朱美嗎?”

“阿朱?”核兒怪叫,“阿朱完全違反了我的審美!小喬會覺得許褚美嗎?潘金蓮兒會覺得魯智深美嗎?”

我悟了,原來我喜歡阿朱完全是個美學問題,曹操覺得許褚美管他叫“虎痴”,林沖一看到魯智深便贊曰“好個漢子!”我愛阿朱如同愛一尊張力澎湃的雕塑。

想通這個道理後我著實高興了幾天。又過了幾天顏小二得走了,他回來只是為了辦新證件。我們沒送機場,就在宿舍樓前告別,除了我大家都很傷感,因為從此後又三缺一了;徐真人也很傷感,他的宇宙終極真理八千萬字即將動筆,他希望顏博士能幫他寫個英文版的序。

顏小二最後說:“桃三,借一步說話。”

我湊過去,顏小二耳語說:“桃三啊,有個事情……不過很可能是我的錯覺,就是關於阿朱……”

“不用再說了,”我信心十足地打斷他,“我已經想通了,你不要告訴我媽。”

顏小二似乎又迷惑了,但臨走時還是扔給我們一個燦爛的笑容。他走後,徐真人又被迫上了麻將桌。他依然是時好時壞,我也有點兒時好時壞。我想到如果我是愛一尊雕塑,我會想著把雕塑壓在身底下噬咬、揉捏、抽×,然後聽此石膏抑或大理石的物件輾轉喘息、呻吟求饒嗎?

不會的。

我越來越危險了。

有天早上我六點鐘就醒在床上,無論如何也沒法再睡,這時間對於阿朱和核兒來說還是半夜,我只好出去。在走廊上遇見了徐真人,他必定也是剛剛參悟了一夜。我不能確定他今天瘋不瘋,上前嚶嚀說:“真人哥哥,我是紫鵑吶。”

“住口!”徐真人正色呵斥道,“桃兒,你什麼時候才能成熟一些?”

看來今天是好的。

好的徐真人就沒勁了,我轉身往水房走,就聽到背後突然一聲斷喝:“孽障!回頭是岸!”

那一刻我彷彿突然被萬劫不息大法圓輪擊中,佛光從頭頂上打下來啪一聲把我的臉映得雪亮,耳中梵音吟唱,我差點兒沒跪下來喊:“師尊!弟子知錯了!弟子再也不會留戀於凡夫俗子肉體凡胎了!”

後來我發現徐真人當天的戲碼就是“回頭是岸”,而且還明顯帶有情節。他對核兒喊:“法海!回頭是岸!”對阿朱喊:“許仙!回頭是岸!”不知道在他眼裡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