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想再租出去了。”
“越窮越計較,你心裡計較這些沒用的事,人有錢的還顧著這破房子?”韓耀嗤笑,“能躺得下就得了,乾淨埋汰也就那樣,你掃完再住它就能生金子了?”
張楊彎腰洗抹布,不贊同道:“大哥你想事情咋這麼偏呢,不該計較的咱們肯定不計較。但是你想,咱為啥收拾這屋子,不就是因為咱們住這裡得勁麼。我媽總說,窮是一回事,再窮也不能窮了胳膊腿,正經幹活過家,沒錢心裡頭也踏實,最起碼有盼頭。要不一輩子活啥啊,自己住著那一畝三分地都不願意打掃,有今天沒明天的,活不起的家庭才那樣呢。”
這番話說完,張楊是順嘴一講沒覺得怎麼著,韓耀卻被實實觸到了心底最難受的地方。
因為他家就屬於活不起的家庭。
而且老韓家活不起的還不是人,是心。
韓父是解放前就任職的老幹部,雖然在行政廳職位不高,工資也少得可憐,但因為人很忠厚老實,所以街裡鄉親們大多也都高看他三分。
按理說,生在這樣的家庭也算是走運,最起碼餓不死,可偏偏韓耀的日子過得就比餓死還要難受。
先l是韓耀的大哥,小時候因為跟韓母上街買菜,讓公社武鬥誤傷了,胸口中槍,躺在醫院裡沒動一下手指頭就揮光了家裡所有錢。那個年代所有機關部門幾乎都是空有門面的擺設,大半年過去沒人管他家的事,韓父也沒法再追究,只能就那麼認了。
當時正是韓耀上小學的年紀,他想念書,可家裡電費都掏不起了,哪裡還拿的出錢交學費。於是,他小小一個孩子出去撿煤核和秋收地裡的剩糧食賣錢,攢了快一年才湊足費用,家裡人卻覺得愧對了大兒子,竟拿韓耀的辛苦錢給大兒子買肉補身體。
接著沒過多久,大哥剛出院,韓母原本為人心胸就窄,有一次跟鄰居幹架,生著悶氣睡覺,第二天醒來精神便不好了,有一點兒小事就站在院子裡整日整日的破口大罵,止都止不住,甚至半夜犯病了,就坐起來用韓父的皮帶抽還在睡夢中的孩子。韓父半夜聽見響動從來不管,只要不碰到他自己,便隨她鬧隨她打。
更可恨的是,她雖然精神不好卻還記得大兒子中過槍,所以挨抽的永遠只有韓耀。
那年韓耀才九歲,對於一個九歲的孩子而言,有這樣的父母,倒不如沒有的好。
後來,家裡情況稍稍緩和了些,韓耀上了初中,因為穿著寒酸,第一天放學就讓別的學生按在草殼子裡揍。在家就受欺負,在學校居然還這樣,韓耀心裡咽不下這口惡氣,一股子年少的倔勁兒竄上來,第二天他拎著爐鏟子堵在上學路上,把打他那幾個人挨個收拾了一遍,卻不料讓人從身後砸了肩膀,碎鋼筋的尖銳邊緣在他皮肉上撕開巴掌大的口子,連帶大片青紫,可回到家裡,韓母只是用爐灰隨便按在傷口上止血,晚上又因為血汙弄髒了被褥而把他攆到院裡站了半宿。
好不容易熬到二十多,也就是頭兩年的事情,單位裡一個同事要跟韓父說親家,晚上吃飯的時候,老爺子把這事一說,原本心裡是指著把這門親事給韓耀的,倒不是多看重這個兒子,只是因為他個頭高又能幹,到別人家不給老韓家丟人。
結果韓母跟他大哥一聽,立馬就哭天搶地的作開了。
韓母大半夜的坐在炕上嚎啕,大哥居然拎著棉被扔到煤棚裡,說咱家容不下他,二十多好不容易有人說親家,咋的還輪不到他吶,他以後就在這兒待著,反正凍死了你們也不管。
韓父嚇得夠嗆,原本也是誰都可以的事情,立馬就改口讓大兒子先結婚。可韓母聽了還不滿意,家裡一共兩間房,媳婦進門跟爹媽住一起就算了,跟小叔子也住一塊算什麼事兒。
那時候街裡鄰居家都豎著耳朵聽他家吵吵,誰心裡都清楚,她就是不想養活倆孩子,心裡偏向老大,打定了主意要把小兒子攆走。當時分糧食按戶口算,他家四口人從來沒有夠吃的時候,要是以後走了一個人,家裡就能三口人吃四份糧,兒媳婦更能從孃家捎帶過來不少。
韓耀心裡也清楚,不過就是藉由讓他滾蛋罷了。他回想自己二十幾年在這個家裡的種種,大事如此,小事更是不計其數,竟找不出一件事能讓他稍微感覺到一絲幸福。以後再待下去,恐怕也不過就是這樣了。
所以第二天他什麼也沒說,一分錢不拿,自動自覺淨身出戶,走得乾淨利索,帶走的只有身上的衣服和鞋。
從此,韓耀在這個城市裡獨自過活,跟從前一樣沒有仰仗和依靠,但卻得到了自由,還有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