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她意料地,柳陌紅半個不字也沒說,甚至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便端起碗來喝了下去。
“……酥糖。”
綺羅模模糊糊地聽到這兩個說得極輕的字,急忙說道:“你想吃酥糖?我明天就去給你買。”
“不用了。”柳陌紅溫柔笑著:“我不愛吃糖的。”
天邊被染得紅彤彤的火燒雲遮住了最後一批光,日幕低垂下來,夕映晚照過蒼白人間。
玉梨園門口有一瓣豔紅芬芳的海棠花不甘心地搖動了兩下,終究還是飛舞著離了枝頭。
三天的時間便在每日晨星晝月不斷更替的醉生夢死的戲韻中悄然而逝,夜□臨,華燈簇擁的不夜城歌舞昇平,而玉梨園更是人滿為患。
“嗬,劉大爺,這次您可先搶了個好座兒。”洪蓮拱手和油光滿面的男子笑道:“這位置的票可是老早就訂光了。”
“那是那是。”中年男子也笑得臉頰肉顫顫:“雖說今晚柳老闆只唱這麼一折《遊園》,那也是值當的。”
“還得請您們多擔待擔待。”洪蓮呵呵笑著:“陌紅前幾日身子不大好,今晚若不是早已排好了場子,怕是他連這麼一折都不會唱。”
大堂內的銅鐘不知疲倦的轉著,眼看著便要指向鎦了一層金的“捌”字上面。
凌霄城走在從後院通往前方戲臺的小路上,想起自己不久前也是走在此地,還碰巧聽見柳陌紅口出狂言,不由淡淡笑了。
大概從那時起便注意到了這人吧。
就此步步淪陷,不願清醒。
“將軍,弟兄們都在院外悄悄守著,按您的吩咐,訂的是二樓最隱蔽的位置,您不讓清場,怕是會有些吵……”楊海跟在他身後低聲道。
“不礙事的。”凌霄城從後樓梯的陰影中繞了上去:“把周圍隔起來就好。洪蓮知道嗎?”
“本來不知道的,不過待會兒估計能猜出來……”楊海有些遲疑:“將軍是怕他……?”
“沒什麼。隨口一問罷了。”
凌霄城的笑意倏地隱去了,竟敢讓他心心念唸的人兒傷未痊癒就上臺唱戲,嘖……
還有一刻鐘不到的時間戲便要開場,人聲愈發鼎沸,直要把玉梨園的屋頂都掀起來。
“公子,你傷還沒好全,又不讓我幫你上藥,那個洛大夫居然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要不我去和班主說說今晚別唱了,至少要讓你再歇上兩天……”
綺羅急得團團轉,柳陌紅卻是風淡雲輕地對鏡勾描著眉角眼梢的一抹硃砂,一筆描完之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今晚這場是早就排好的,票都訂光了,我若是臨時不唱,豈非砸了玉梨園的牌子?傷已經好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哪有這麼脆弱。”
——哪有這麼脆弱。
——哪敢這麼脆弱。
——因為是一個人,所以不得不堅強。
柳陌紅上完妝,看著鏡中陌生又熟悉的那張臉。
人人都說這張臉豔色傾城,風華絕代。
那……若是沒了這張臉,那個人還會對他那樣好,還會……吻他嗎?
柳陌紅不禁狠狠地在心底嘲諷著自己。
還有什麼好奢望的呢……
那女子說不定是他的未婚妻呢,豪門世家中時常有這種事……
自己……算什麼呢。
一個永遠也走不下那三尺戲臺的戲子罷了。
鏡中的臉被燈光一照,劃過無數道暗華的流光。
有些陌生……
那雙眼裡,陌生的蒼涼與悲傷。
胸口貼近心臟的地方能觸到那塊潤澤的平安玉,柳陌紅款款走上臺去,頸上紅線掩在重重戲裝之下,被他的體溫蘊得溫暖,似是牽了一世的情絲。
他忍不住抬眼掠過臺下,沒有那個人……
自己竟然還沒有死心。
柳陌紅眼底一熱,模糊了刺入眼中的光芒。
什麼三天期限,他大抵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吧。
可笑的是,卻還有人當了真。
就這麼一瞬,凌霄城以為自己看到了臺上的人的眼淚。但仔細看去,又像以前無數次一樣,只餘一片脈脈漾動的疏離溫潤的眸光似水。
絃樂響了,戲音如墨,在他眼前泅出時光遠走的幻夢。
水袖挽花了沉香一曲,斂眉淺笑間皆是萬種風情重疊遊弋,那一腔婉轉戲韻從耳間傳入心臟再傳進骨魄深處,像是真真回到了話本上泛黃的老舊光影中,痴一場風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