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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陸飛不想枯死在焦灼的土地上,四十年了,他認命了,他讓一陣風把自己吹走,把自己帶回瓷碗湖,這個他的祖輩曾經生活繁衍過的地方。

“爸爸,爺爺……”陸飛凝望著溫柔的湖水輕輕敲擊著碎石河灘,他閉上眼睛,帶著水藻味的風流淌過他的臉頰,溼潤了他微微顫抖著的睫毛,他釋懷般笑了,雖然哽咽著,這個已過不惑之年的男人在湖風中沙啞地說,“我回來了……”

沙——

細碎潔白的浪花湧上石灘,湧向陸飛舒展著伸直的雙腳前,這一瞬間,陸飛忽然覺得從所未有的寂靜和安寧,曾經在T城那座鋼筋鐵骨的林林總總的往事,便在這一刻變得如同一場場上輩子做過的夢,那些爾虞我詐的算計,那些遍體生寒的陰謀,那些沉冗的苦痛和一點點的清甜,都在這葦塘水光中慢慢地,慢慢地變得不再重要。

陸飛發現他走了四十年,終於走回了他真正的家。

他只是一個小人物,一個沒有錢,沒有出色的相貌,沒有強大的勢力,沒有聰明的頭腦,這樣平凡到放在人海中頃刻便被淹沒的小人物。

他就明白的,其實很多人也是一樣,早就明白自己的未來是平凡的,甚至是悲哀的,卻總是被理想魅惑,總是在荊棘路上頭破血流地跋涉著。

結果呢?

生活並不是一本勵志小說,事實上勵志小說的存在本就是為了撫慰那些在現實中傷痕累累的心臟,總有一天,那些飄蕩的浮萍會明白,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生出根系,站穩在這片打拼了很久,企慕了很久的地方。

他們永遠,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樹,哪怕有付出生命的勇氣,哪怕將這份難能可貴的勇氣付諸真實。

浮萍永遠是浮萍,陸飛知道。

這就是最真實的生活。陸飛明白。

陸飛用這些年攢下的錢在老家買了一隻小半舊的木漁舟,一套很小很小的舊房子,那房子甚至還是泥土夯的牆,古樸暗淡的黃褐色,仔細看的時候甚至能看到夾雜在牆體中的稻秸段子。

小鄉村裡的地皮並不貴,陸飛不是買不起更好的,只是這間房子和他爺爺曾經住過的那間很像很像,而真正屬

於他爺爺的那一間早已被一戶陸飛並不認識的人家翻新成了他再也認不出的陌生模樣。

這樣清閒的日子悠悠長長地過著,陸飛和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個村子裡的男人們一樣,靠著下湖捕魚維持生計。時間瞬逝,轉眼又是一年冬季降臨,不知是陸飛刻意迴避還是因為村莊離紙醉金迷的T城實在太過遙遠,他再也沒有聽到過來自那個浮華墟場的,有關於那些故人的訊息。

這天陸飛坐在船舷之上,黃昏濃深瑰麗的晚霞如同女子流下的淚珠,洇溼模糊了姣好紅深的妝容。他看著天際的血色如楓華秋濤,竟是他過去四十年裡從來不敢想的浩瀚無垠,端莊壯闊。

他就那樣痴痴地看了很久,當金鴉西沉,輝煌剝盡,四合的暮色將整個寬廣安靜的湖面和村莊都聚攏進無邊的夜色裡,他忽然感到胸廣臆闊,內心深處更是湧起一陣一陣強烈而悲哀的感激之情。

何處閒潭夢落花。

他莫名地就想到這個句子,眼前漁舟燈火疏落寂寥,卻遠遠溫暖過T城通天徹地的燈火萬丈。他聽著那平和的槳聲燈影,他遠遠望著湖面遼闊,天穹清朗,葦塘寒絮在深沉無盡的夜色中聚散飄零,宛轉如鴻,便在那明明滅滅浮浮沉沉的初冬寒湖之上,天地間一片白首蒼茫。

七點多的時候,陸飛提著一壺從村口小賣部買來的農家燒酒,踩著薄薄的積雪,在今冬的第一場雪中走回家。

村子裡沒有路燈,他提著一隻笨重的手箱式電筒,照著眼前凹凸不平的村路。今天捕到了一隻很肥美的鱸魚,陸飛不打算把它賣掉,而是準備燉一鍋魚湯給自己打打牙祭,他回來的一路上就在美滋滋的想,一定要在湯裡擱上兩塊鄰家阿婆送的火腿,撒一把香蔥,煮到湯汁奶白,稍稍一拎魚尾巴雪白鮮嫩的魚肉就跌落下來,那滋味——真心無法言說。

他想著,不由地打心眼兒裡笑了起來,笑容漾開,溢到唇角,然後他抬起臉來,然後他看到了站在他的小屋前的那個人。

他的笑容僵住了。

夏志英轉過身來,半掩在厚重羊絨大圍巾後的一張年輕的臉在冬夜雪景中顯得很朦朧。

陸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近乎是小心翼翼地,卻又按捺不住嗓音裡某種情緒地喚了一聲:“陸叔叔。”

陸飛吸嗆進了雪粒,劇烈咳嗽起來。

夏志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