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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男人只是一直低頭垂眼,他用力掄起男人的胸前衣襟。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他直直盯著德馬的眼睛。

「我在問你是不是討厭我,討厭到甚至不想待在我身邊!」

即使對方左右搖頭,亮一郎還是不能理解他這動作的意思。他粗暴地丟開德馬,把他遞來的紙片捏成一團,丟到他白晰的臉上。

「如果你這麼想回鄉下就回去!忘恩負義的東西!」

亮一郎朝德馬怒吼。站起身後,他看到德馬又在紙片上寫些什麼,於是搶走紙與鉛筆,丟向庭院,不知是否掉進池子裡,傳來「噗通」的水聲。亮一郎留下表情茫然看著庭院的德馬,來到鋪好被窩的房間裡,衣服也沒脫就鑽進被子裡。

正滿肚子煩躁睡不著時,紙門另一邊傳來婆婆詢問的聲音:「老爺,要洗澡嗎?」他粗魯地回答不要。

「德馬在做什麼?」

婆婆呆呆地答了聲「啊」。

「沒看見他啊……」

亮一郎一下子從被窩裡跳起來,乓地拉開紙門,力道之強,讓婆婆都嚇到了。

「沒看見是什麼意思?」

婆婆眨著滿是皺紋的眼睛回答「沒看到他人,應該是在房間裡吧」。亮一郎發出咚咚咚的聲音走過走廊,一聲不響地拉開畫給德馬的四疊半(注23)房間的紙門。

德馬在房間裡,正開啟棉被櫃的紙門,取出亮一郎買給他的返鄉用包包,做出門前的準備。光是看到他這模樣,亮一郎就一下子火冒三丈。

「你在做什麼?」

聽到頭頂上傳來怒吼,德馬緩緩伏下身去。

「沒有得到我的允許,不准你走出這個家!」

德馬抬頭,在亮一郎面前雙手指尖併攏貼地,彷彿在乞求亮一郎的原諒。

「要是沒得到我允許就出去,我連你在鄉下家裡工作的媽媽都一起趕出去!」

丟下這句話後,他走出房間,再度躺進被窩裡,但怒氣充塞整個腦子,轉個不停,怎麼樣都睡不著。他無法收拾胸中狂飆的情感,像狗一樣一再啃著枕頭。

夜晚就在不成眠之中越來越深,過了午夜,開始下雨了。沙沙的巨大聲響嘈雜地傳進耳裡,亮一郎把被子蓋過頭,閉上眼睛。

隔天早上,德馬一如往常地來叫醒他。但紙門還沒被開啟很久之前,亮一郎就醒了。

德馬平常會「叩叩」敲響紙門,若無回應便進入房間。德馬開啟紙門後,看到亮一郎盤坐在被窩上,面露驚訝,然後馬上伏下身去。

是自己多想了嗎?亮一郎覺得對方的眼睛似乎紅紅的。怒氣雖已平息,但事情才隔一晚,他不知道如何與德馬相處,便一言不發地徑自從跪坐的男子身邊經過。

早餐時也一樣,即使隔著桌子相對而坐,他們彼此卻誰也不看誰。即使德馬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沉重的氣氛依然延續著。剩下自己一人後,亮一郎按著額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自德馬提出辭職請求已經過了四天,亮一郎每天都在德馬來叫他起床之前就清醒,夜裡不知醒來多少次。若心中騷動不安,他便手執油燈來到走廊上,微微拉開德馬房間的紙門,讓光線從細小的縫隙照進去,看到被窩是隆起的就安下心來。若不這樣做,他便無法安心入眠。

他日夜都很不安,擔心對方說不定會離開。白天時,他說要用的書忘記在家裡沒帶來,遣原去替他拿來,再問原德馬是否在家。但夜晚除了自己去看之外無法確認。

從那之後,他就沒有正眼看著德馬、跟他說過話了。亮一郎雖然知道不能這樣下去,卻極力避免與德馬面對面。他感覺到:如果再跟德馬談一次,德馬依舊無論如何都要辭職的話,自己就非得讓德馬回鄉下去不可了。他就是不想要這樣,所以才無法打破僵局。

那一天,亮一郎協助教授講課直到中午,到了下午,當他正要開始辨識尚未著手的標本時,忽然被叫到副教授室去。

天氣晴朗,窗子開啟的副教授室酷暑蒸騰。上川副教授坐在椅子上,一邊擦拭額頭浮現的汗滴,一邊朝臉緩慢地扇著竹製團扇。

「找你來不為別的。我想你已經聽說教授接下監修《日本植物圖鑑》的工作,有意讓你負責其中的禾本科(注24),怎麼樣呢?」

禾本科……也就是白茅(注25)、野燕麥(注26)等亮一郎喜歡,也正在採集、辨識的野草。當他毫無異議地回答「我很願意」的時候,有人慌忙敲響副教授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