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顏子睿終是踏入這座皇宮御苑。
宮道兩邊,太常寺、鴻臚寺、太僕太府、司農寺、尚書省、中書外省、門下外省,一間間皇城內閣鱗次過眼,身後百姓聲音漸行淡遠,最後只剩了車轍滾過路面的雷雷聲響,伴著步行聲、馬蹄聲與間或的刀牌相擊之聲,迴盪在嘉德殿前的寬闊天街中。
一切恍如每個無知少年最壯闊的夢境,鋪陳在顏子睿眼前。
百官朝賀、皇帝嘉獎、擺在兩儀殿內的接風宴。
一直進行到深夜。
顏子睿回到秦王府時,只覺得這一番應酬下來比打了一仗還累,渾渾噩噩踢開自己住處大門,櫻桃與雪梨等幾個小侍女笑著迎過來:“奴婢幾個恭喜都尉得勝回朝。”
顏子睿心下頓覺一熱,離府半年有餘,冷不丁見著這幾個服侍他的小丫頭,倒真生出些遠遊歸家的親近之感,不由笑道:“多謝啦,這裡承蒙你們幾個照看。”
櫻桃活潑,有些雀躍地道:“都尉大半年不見,黑了瘦了!”
雪梨託著雲母紋貼瓷蓮花燈走近,輕斥道:“櫻桃,胡說甚麼呢。都尉這是沉穩了。”她說著抬起臉對顏子睿道,“都尉——”說著手一抖,蓮花燈哐當墜地摔個粉碎,一截蠟燭滾落出來,熄了。
顏子睿狐疑道:“雪梨你怎麼了?”
雪梨卻呆呆地看著顏子睿,眼裡一時竟滾出淚來,她哽咽道:“都尉,你的眼睛——”
這時幾個丫頭都圍將過來,女孩子哭起來一個帶一個的,不一刻好幾個侍女都啜泣不止,顏子睿本就疲累,此時只覺腦袋像胖大海一般鼓脹起來,不由頭疼道:“這個……這個沒甚麼,哎你們別哭啊,我還沒哭呢——”
他這麼一說幾個小丫頭哭得更兇,顏子睿打架鬥嘴不在話下,可幾時哄過這些嬌滴滴的女孩子來著,只覺這哭聲天魔音穿耳也似,幾乎要把他逼瘋了,當下也顧不得許多,扔下一句“我出去會兒啊!”,說罷腳底抹油,奪門而逃也。
正文 陸玖
夜色漆黑,眾人都各自將息了,李世民因離京甚久,今夜與長孫王妃於接風宴後,便一同留在他未封王前在太極宮的寢宮承慶殿過夜,顏子睿在偌大個秦王府亂衝一氣,竟無處可去,等跑了一陣再一抬頭,宏文館赫然立在眼前。
在門口張望兩下,顏子睿望見宏文館內閣裡隱約有燈火,心想倒不如在宏文館將就一宿,便抬腳邁了進去。
宏文館分內外三進,晝夜都有學士三班輪值,以防李世民突然傳喚。顏子睿繞過值夜耳房,向內堂而去,那裡有間朝南的閣子,睡榻臥具一應俱全,有時李世民看天色晚了懶怠回去,便在閣子裡歇下。
顏子睿熟門熟路摸到房門前,門照例未鎖,稍一推便開了,顏子睿邁步進去,愣了:“你怎麼在這裡?”
那人轉過臉來,果然是劉文靜那惹人厭的青面鬼,他見了顏子睿也沒甚麼好氣,道:“你是看門神還是土地公,如何我便不能在此地?”
顏子睿充耳未聞,自語道:“呸呸,真晦氣。”說著便往門外邁去,卻聽劉文靜道:“你且站住。”
顏子睿嗤笑一聲:“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有病嗎。”說著徑直往外走。
劉文靜也不惱,只冷淡道:“那便等秦王死了你哭靈罷,恕不遠送。”
顏子睿勃然大怒:“劉文靜!你敢咒秦王殿下!”
劉文靜轉過身背對他:“咒人能死,那我省下多少事。再者,我不過逞一時口舌,你這大喇喇一走,倒要害人性命。”
顏子睿冷聲道:“牙尖有毒,我勸你多少積點陰德,怎麼半年沒見,劉大人又朝閻羅殿精進許多。”
劉文靜不以為意地笑笑:“我都不在意,倒煩勞你替我憂心。”
顏子睿盯著他越發清瘦的背影,道:“你有甚麼廢話趁早說。”
劉文靜方才起身,轉過臉正色道:“顏相時,你今夜便做好準備,明日啟程,帶上秦王府崑崙奴二十人,疾奔洛陽接應天策府中季宜珂季鳳兒等女眷回來,切勿聲張。”
顏子睿被他冷肅的神色嚇了一跳,知他絕非說笑,便也鄭重道:“怎麼,有確切線報東宮要動手?”
劉文靜點頭:“封德彝的密函前天就到了,飛騎已經將信送出,你到洛陽時張亮那應該萬事具備了。”
顏子睿驚詫道:“內史舍人封德彝?他也投到秦王府來了?”
劉文靜譏誚一聲:“不過一根兩頭滑的老油條罷了。兩邊都不想得罪,指望著做三朝元老,夢倒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