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無法站起來了。他用青鋼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一手撐著被鮮血浸透了的土地,氣喘如牛。他咬緊牙關,腿一用力,猛地向前撲倒一個府兵,尖利的槊尾刺穿了那人的心臟。“都別……過來……”他粗重地喘息著,口中滿是苦澀的血腥味,“不然……我……殺……”他再說不出一個字來,一張口血就在他的喉嚨裡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他知道自己的肺已經破了。
是時候了,可是他不想死,能再多活一秒也好。透過面具的小孔他看到周圍的人看自己的表情,如此恐懼。這就對了,你們該怕我。柳承戴上面具就會變成怪物,所有人都怕他。他會勝,會活下去,會凱旋歸來,所向無敵。他伏在那具屍體上,屍體的心口汨汨地流著血,滾燙滾燙的。他揚起手中的槊又割斷了一個不識相地衝上來的府兵,突然看見一個人向他走來。那人在這亂軍之中居然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文士長衫,滿頭滿臉都是血。本來束得妥妥帖帖的頭髮被血漿弄得亂七八糟,一塊一塊地結著血汙。他看見那人左手拿著一把刀,右手握著刀柄緩緩抽出,即使是在這種時候也不失莊嚴和瀟灑。“都退下。”那人沉聲道。
圍著青羽的三十幾個如狼似虎的府兵應聲而退,青羽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沒有人能看得見的笑容。他扶著青鋼槊支撐起這幅在死亡邊緣徘徊的身體,一寸一寸往上挪,直到歪歪斜斜地站立起來,他知道現在自己的姿勢一定很難看。他用盡全身的力量拔起插在屍體上的槊,雙手握著,勉勉強強地擺出迎敵架勢。來吧,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安驍耐心地等青羽準備好。他只會一套刀法,這套刀法裡只有一招,從來沒有人能活著接下這一招。他對同一個人從來不砍兩刀,因為用不著。他朝搖搖欲墜的青羽走過去,殺了上千人卻依然鋒利如故的“雲破月”鋒刃斜斜地指著地面。他望著滿身是傷的青羽,掉了漆的面具歪歪斜斜地掛在臉上,無比猙獰。為什麼不肯放棄?是什麼讓你堅持到現在?你看到這些圍著你的人的表情了嗎,一個個都想把你生吞活剝了。而你,只有一個人。一個人再優秀也不能改變歷史。他沒有用他唯一的那招。他扔下左手的刀鞘,用左手輕輕撥開了青羽手中的槊。他修長的手指握著鮮紅的鋼刃把它拿到一邊,就像從一個孩童手中拿走一個玩具。他又前進兩步,抬手把冰冷的刀鋒送進了青羽的身體。精鋼打造的刀身緩緩從青羽的胸前刺入又從背後穿出,安驍雙手握住刀柄,用力一擰一抬,青羽整個人都被挑了起來,雙腳離開了地面。面具裡傳來悶悶的一聲響,青羽口中噴出的鮮血從面具內部湧出,順著他雪白的下顎流淌不止。張牙舞爪的鬼面軟軟地靠在安驍的肩頭,乖順地像是個嬰孩。一個氣若游絲的聲音傳入他耳中,“秀才……真好……是……你……”
安驍用左手托住青羽堅硬瘦削的後背,猛地抽回他的刀,像丟垃圾一樣隨手丟在地上。青羽在他肩頭輕輕地“唔”了一聲,雙臂突然無力地垂下,青鋼槊“噹啷”一聲落在安驍的腳邊。安驍顧不上左臂上的傷,把青羽橫抱起來,不知是因為流了太多了血還是什麼其他原因,青羽輕得像是沒有重量。安驍抱著青羽找到了兩個醫官,把命懸一線的青羽往他們面前一放,只丟下一個字:“救。”兩個醫官額上頓時沁出了冷汗,手忙腳亂地把青羽抬進營帳忙碌了起來。天雄軍裡誰都知道安驍話說得越少就越可怕,這一個字的命令裡包括了“讓其他幾萬傷員都去見鬼”“救不回來就拿你們陪葬”等多重意思。安驍鐵青著臉陰沉沉地坐在醫護帳篷門口,沒有人敢上去說一句楊青羽殺了我們幾十萬弟兄為什麼還要救他。受了輕傷的拿著擔架抬著受了重傷的,醫官本來就緊缺,無數士兵在重傷中得不到治療流盡了血而死,痛苦的哀嚎像烏雲一樣盤旋在營地上空。“至少,我們勝了。”還活著的戰士們只能這樣流著淚相互安慰道。
“安驍,全體士兵都希望聽到一個解釋。”趙匡胤在營帳裡煩躁地來回踱步,草鋪上的青羽渾身纏滿了繃帶,依舊在昏睡。“你讓兩個醫官用兩個時辰救下了這個殺了我們二十萬弟兄的人,這期間有上萬人因為得不到治療而死去。安驍,你明不明白你到底做了什麼?”安驍淡淡道:“楊青羽是個人才,可以為我所用。”趙匡胤怒道:“這是不假。可是你也看看時機吧?全軍戰士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現在你要做的是割下他的腦袋來掛在旗杆上,而不是把他像個菩薩一樣供起來。”安驍搖了搖頭,“我做的決定,不容他人置喙。”趙匡胤面色突然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腰間的陌刀,狠狠往青羽的胸口紮下。“當”地一聲,沉重的陌刀突然脫了他的手轉著圈飛了出去,斜斜地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