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對面坐的是自小培養她的鴇母,不是輕易就耽溺美色忘乎所以的客人。
“我說嬋娟,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七歲的時候,你就到了我紅袖坊裡,這些年來,我請師傅教你彈琴奏樂,詩詞歌賦,可有半點苛責苦待與你?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現在只為了一個傅公子,就想著就此離開,天底下又哪裡有那麼便宜的事?”
“媽媽……”悽惶的女子,聲音裡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哭腔,哀求之意更甚。
“在這行裡呆的時間也不短了,你還沒弄明白嗎?風月場上,逢場作戲,哪來的什麼真心實意。那個傅公子是個有家有業的人,不是我說,你這樣的身份跟了她,又真的能有好日子過嗎?”一句接一句的質問,毫不留情地剖析利弊,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讓嬋娟死了這條心。鴇母狀似悠閒地呷著杯中清茶,冷冷地判了嬋娟死刑:“你就別再打出坊的主意了,沒我的同意,你就算出了這個門,也是僅個逃奴。”
朝中等級頗見分明,雖然不到過分強調貴族和賤民身份差別的程度,但是青樓楚館裡賣笑的娼妓,依舊隸屬下等的奴籍。除非贖了身拿回賣身契,否則就算逃了也以逃奴論處,走到哪兒,都別想有安生日子。
嬋娟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堵上了身家財產與鴇母商量,哪怕孑然一身,只要能脫了賤籍,怎樣都好。
可是鴇母無情地一盆接一盆冷水潑下來,讓嬋娟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是被下了大功夫調教的紅牌花魁,是紅袖坊當之無愧的聚寶盆金飯碗,鴇母還沒從她身上撈夠成本賺夠利潤,又怎麼肯輕易放了她去。
心中絕望,終於悽然一笑:“媽媽既然不肯,嬋娟也只有將這手藝,全還給了媽媽。”
簡若林在門口呆呆站了半晌,暗歎自己來得真不是時候,只是場面太過淒厲,他一隻腳已經跨進房門,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躊躇了一會,最後聽見女子聲音冷冽的那句話,夾雜著刻骨的絕望和悽然。
心中的不安剛剛襲上來,就看見女子臉上閃過決絕的神色,竟是伸手就抓起桌上滾燙的茶壺,將裡面的沸水盡數灑在了手上。
房外引路的小童驚呼一聲,只看見皓月似地白腕上,冒起一串可怖的紅泡。
嬋娟的臉色發白,卻兀自倔強站著,右手手腕被燙得幾乎潰爛,止不住地劇烈發抖。
鴇母驚愕地看了她半晌,終於接受了眼前的現實,她費盡心思苦心栽培多年的一雙巧手,引箏撫琴彈唱無人能出其右的絕技,居然就在自己眼前,被生生毀了!咬了咬牙,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手中的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擲,碎成千萬片。憤怒尖利的聲音響起,鴇母指著眼前一手帶大的女子,顫聲怒道:“好,做得夠狠!我今天就成全了你,只盼你來日莫要後悔!現在就給我滾,滾出我的紅袖坊!!”
氣急敗壞,可是被她指著的女子卻嫣然一笑,手上的燙傷觸目驚心,蜿蜒成片。
對著養育她的鴇母磕了兩個頭,起來說了聲:“嬋娟謝過媽媽了。”轉身就走,頭也不回,竟似再不留戀。走到門口,似乎才發現簡若林站在那兒,頓了頓,歉然地開口:“嬋娟任性,倒叫簡公子白跑一趟了,在此告罪。”微微一個福身,女子從他身側走過,挺起的腰肢和胸膛,無不顯示著這個女子的驕傲倔強。
簡若林回頭看著嬋娟踉蹌消失的步子,終於還是不放心,想了想,提步追了出去。
美人此刻的情形可謂狼狽,挺胸抬頭昂首闊步走出束縛了半生的紅袖坊,好不威風得意,心滿意足。可是沿著巷子走出幾丈,單薄的素衣根本經不起夜風的吹刮,手上的傷口也嗶嗶啵啵地疼著。就是被刀子活割了幾道口子,也不如一點燙傷疼得厲害。
簡若林修長的身子擋在眼前,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拖出老長的距離。
“簡公子有事?”嬋娟抬起頭,笑得慘淡,但是卻又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意。
簡若林帶她去了醫館,年邁的老大夫將兩人迎了進去,老眼昏花下細細地替手腕上駭人的燙傷清洗處理,上藥包紮。
嬋娟縮在屋角簡陋的小榻上,攏了攏散亂的鬢角。
“他實在是個好人。”老大夫進後屋撿藥的當口,嬋娟緩緩開口:“第一次他來紅袖坊,畏畏縮縮的模樣,我一看,就知道他從沒進過那種地方。後來硬被一群人推進了房間,他看我坐在琴案後面,緊張得臉都紅了。我就覺得好笑得緊。”
“之後他再來,每次也只是老老實實聽我彈琴,從不像別的客人一樣動手動腳。他總是誇我,可是問他哪裡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