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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谷中將其好生安葬。所以答應我,不要衝動,更不要說什麼『把命還了又何妨』之類的傻話。我們好不容易才努力至此、好不容易才逼得海天門出此昏招,若是因此而前功盡棄,陸前輩在九泉之下又豈能安息?」

他低聲道,敘述的語調溫柔,卻又含著一絲無從忽視的苦澀……「恨我,那就好好留存性命培養實力,待到一切終了後再報仇吧。我既已在此承諾,就絕不會逃避,不會……冱羽?」

安撫的言詞未盡,便因面前青年突地又洶湧起來的淚水而轉為了半是無措半是擔憂的一喚。「怎麼突然……冱羽……」

他雖不是第一次見著凌冱羽落淚,卻還是頭一遭見著青年落淚落得如此之洶。原只是靜靜流淌的小溪如今卻宛若爆發了的山洪,令先前還能沉著應對青年怒火的流影谷少谷主不由得一陣手忙腳亂……有心想取出帕巾為對方拭淚,擱於青年面頰的掌卻已為對方顫抖著緊緊覆了上,環抱著對方腰身的臂膀亦因懷中陡然癱軟的軀體而沒能騰出手來。他幾乎是驚慌無措地同那個無聲顫抖哭泣著的青年一起跪倒在地、看著難以言喻的哀慟徹底佔據了往日總是充滿朝氣的容顏,卻始終未能得著自身焦切呼喚與探問的回應。

因為凌冱羽沒有辦法。

他可以竭力壓抑下自個兒幾近崩潰的哭喊,卻壓抑不下胸口滿溢而出的愧疚、厭憎和自責……一時的怒氣過後,隨著思路逐漸清晰,那逐漸於腦海中織就而成的真相,終將遭受重擊的青年逐步逼向了邊緣。

『恨我,那就好好留存性命培養實力,待到一切終了後再報仇吧。我既已在此承諾,就絕不會逃避。』

西門曄苦澀承諾安撫著的音聲言猶在耳。凌冱羽知道對方是認真的,但也正因為是認真的,才令聽著的青年越發無法承受。

那連番怪責不過一時的氣話。在經過了這麼多之後,以他此刻深植於心的在乎,又豈有朝對方下殺手的可能?儘管盛怒時不斷將一切罪責歸咎於西門曄身上,可真正導致了一切的是誰,他卻比任何人都來得清楚。

所以,才無法面對;所以,才痛苦若斯。

不是西門曄,而是他。

若不是他,陸伯伯就不會被擒,更不會被殺。

是他的自以為是,讓行雲寨成了流影谷的眼中釘;是他的輕信,將大敵引入行雲寨導致了後來的覆滅……他已經犯下了這麼多的過錯,可如今,卻又是因為他,讓陸伯伯踏上了死路。

處決和暴屍或許是海天門、或許是西門陽設下的陷阱,可若不是他在查探海天門之事時露了形跡引起對方的懷疑,西門陽又何苦來上這一招?

為了引他出面,西門陽才會決意處死陸伯伯;也是為了引他出面,陸伯伯才會在死後都不得安息,被人用那樣屈辱的方式暴屍在城門前。

那些來來往往議論指點的行人,又有誰會知道那個彷彿被當成什麼窮兇惡極的罪犯處置的,其實是一生仗義行俠、維護公理的好漢?就算置身綠林,陸伯伯也從未劫過一個不該劫的、從未錯殺過任何一個好人。

可那些人不會知曉。

他們頂多議論兩句西門陽的手段,卻不會在意此人的身份,更不會在意此人的為人。在這些人眼裡,陸伯伯就是個「賊首」,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像陸伯伯這樣的人,不該、也不值得遭受這樣的對待。

可造成這一切的,卻是自己。

是他……害死了這個給了他第二次生命、徹底改變他人生的長者。

是他……

是他……

若不是他,行雲寨不會滅,陸伯伯不會被擒,更不會死在那幫小人手下。而他卻辜負了陸伯伯的信任,甚至還枉顧曾有的仇恨,自欺欺人地放縱自己沉淪在西門曄的寵溺和溫柔之中。

若不是他,一切絕不至於此。

他恨的不是別人,而是如此愚蠢、一再重蹈覆轍的自己……

饒是凌冱羽已竭力強忍,些許嗚咽,仍是自緊抿的唇瓣逸出了少許。跌坐在地的軀體顫抖著想將容顏深深埋起掩藏住一切,卻方垂首,便給頰邊始終不曾移開的溫暖固定住了容顏……阻擋的力道令青年猛然意識到西門曄至今仍溫柔地撫著他面龐的事實,卻旋即更驚恐的發現留住了對方寬掌的,是他自個兒死死緊揪著對方的手。

——即便到了此刻,他也依舊沉溺著麼?

沉溺著……那個滅了行雲寨、以另一個形式徹底顛覆了他生命的男人所給予的、那僅屬於他的溫柔……

「冱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