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在遠處觀察過他幾次。
杜將離還未見過孟老爺,行動範圍也只在劉伯屋後的園子內,不被允許出去。杜將離一反常態地非常安分,他是很認真地學著,不知扮作人子是不是他短暫途中的一樣機緣,以此來彌補他被涼帝所厭惡的悵然,他甚至連父王都沒喊過幾聲,現在便要喚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作爹,杜將離一面想著,一面自嘲地笑了笑。
“餘公子!老爺他——老爺病危了!”劉伯匆忙跑來,神情焦急。
杜將離眸中一凜,忙穿上備好的服裝,跟著劉伯去到老人面前。
老人年衰歲暮,形容枯槁,從被中伸出的手,顏色青灰暗淡,血管清晰可見。老人的眼已深深地陷了進去,一雙渾濁的目毫無生氣地注視前方,間或有些許轉動,似乎在期望著什麼。孟禾央陪在老人身側,默默地低著頭。
“老爺,大公子回來了。”劉伯道。
杜將離蹲至病榻旁,握住老人伸來的手,心中一震,那幾乎都不能稱之為手,粗糙的面板下竟只剩骨頭,杜將離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看著老人,他難受地垂下眼簾,張了張口:“爹——”
話音剛落,病塌上的老人便掙扎著起身狠狠地給了杜將離一個耳光。
老人用勁極大,杜將離右臉火辣辣地疼,他抿了抿嘴,大抵是孟簡許久不回家,讓老人生氣了。杜將離看向老人,老人咳得厲害,褥前的一灘殷紅觸目驚心,那一掌似用盡了老人僅剩的力氣。杜將離忙上前扶住,老人責道:“怎麼?難道連爹都不會喊了嗎?再叫一次。”
杜將離愣了,鼻中一酸,剎那間湧到心頭的情緒竟是連自己都沒控制住:“爹……”聲音幾不可聞。如果之前他是以孟簡的心情來喚老人,那麼這一次,便全然是杜將離自己的口吻,他知道自己應該扮作孟簡,可他實在按捺不住,杜將離咬緊牙,方才的那聲就當做自己的恣意妄為好了。
好在老人也沒有聽出什麼異樣,他閉著眼,休息了好一陣才開口,聲音緩慢至極:“近來,可好?”
“好。”杜將離點頭,“我一定守住邊疆,要夏人再不能踏進端一步,讓他們知道我們端國的厲害,讓世人看看我們孟家人的能耐。”
老人輕輕地將手按到杜將離手背上,拍了拍:“夏人多狡詐,你要當心。”幾個字說得極其吃力。
杜將離看著老人的面龐,心中分外難過,此刻扮著孟簡,便仿若明瞭他的想法,孟簡此刻會如何想,如何作答,腦中不用多思考便有了數,杜將離強作笑容:“孟家的好兒郎,折不斷,打不敗,心不下千里,志不墜青雲,強如石,韌如草,一世為人,一世不悖於心。”聲音輕而有力。
老人的眼眸多了幾分清亮,似回到了年輕時候一般,他顫抖地在兩人的攙扶下坐直身,挺直腰板,一手抓著杜將離,一手握住孟禾央:“必須要尋到,尋到那鑰匙——”
“我們會找到的。”肯定的語氣,孟禾央用力回握老人的手。
老人臉上浮起滿足的笑容:“如此,便好,便好。”說著,緩緩閡上雙眼,就這麼筆直地坐著,再也沒了氣息。
孟禾央身子一顫,仍握著老人的手,不願放開。
空氣彷彿停滯了,格外沉重,人生如燭,短暫易逝,老人明明近在咫尺,伸出手便能觸碰到,卻已與他們天人永隔,再不能睜開眼。杜將離不忍目視,提前出了屋門,挨著門外石階上等待的藍藝,默默坐下,嗓音乾澀:“又有人在我的面前死去了。”
他抬頭望向院內高高的圍牆,牆際花白斑駁,擋住了昏黃漸去的沉暮日光。
“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走了。”杜將離仰著頭,鬢間的白髮從帽中漏了出來,垂至肩頭,藍藝定定地望著他,看著杜將離平日嘻嘻哈哈的模樣,也許誰都不會在意,杜將離究竟是經歷了怎樣的打擊,才在這樣的年紀,白了滿頭的發,又是以怎樣的心情,才能讓自己笑得比任何人都開心。
杜將離輕勾嘴角:“如此也好,至少我去的時候,就不會有人難過了。”
藍藝瞪圓了眼:“在你眼裡我不是人麼?”
杜將離打量了他一陣,嘟噥道:“你不一樣,你那時已經嫁人了。”
藍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杜將離說話總是不超兩句便沒了正經,他仰頭看著空中飛過的鳥兒,聽著自己身旁那緩慢得不論何時都不曾亂過的呼吸聲,藍藝不禁感嘆,杜將離這心啊,自己跟了他這麼多年,從未摸透過。
靜靜地坐了許久,杜將離起身,拍拍身上塵土,孟禾央終於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