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的。船兒一蕩,便出了碼頭蕩子,飄向了天更廣闊之處,而那匹馬只能留在了遠處,再遠處,直到成了記憶裡的一抹剪影。
江南花早,我與紫式微一下碼頭,但見楊州花簇似錦,空氣透著一股子濃濃的花香。
我喜愛江南,便喜愛它這種花開到荼靡的張揚。
沿著瘦西湖繞了一圈,遠遠聽到有人操著蘇北話罵道:「辣塊媽媽,你到底會不會算?!」
我張眼一看,卻見一個瘦小的老頭梗著脖子道:「我說你今年會死老婆就是會死老婆!」
面前那胖子又罵了一句道:「辣塊媽媽,我老婆都死快兩年了,屍體都化成白骨了還今年死!我虧得她早死才有好日子,你說她今年死,辣塊媽媽,你咒我?!」
我微微一笑,真是有緣,十多年不見,我一來楊州依然還是見到這個破鑼嗓子的老頭,沒想到故人依舊,十年一瞬里老去了,十餘年過去了,也依然只是老去十年。而一旁的胡不歸則突然暴喝道:「這就是一個騙子!」
那胖子道:「對,你這騙子,拿錢回來!」
瘦老頭捂著口袋,眼珠子滴溜溜地大嚷道:「你瞧,那是誰,像不像你老婆翠花!」
那胖子止不住一回頭,那老頭撒腿就跑,胡不歸一個閃步將那老頭子拎住,道:「你這騙子哪裡跑?!」
瘦老頭大叫道:「你這臭小子敢如此對你二叔,虧二叔我對你格外關照!」
胡不歸咬著牙道:「你還敢說,我這麼多年真是叫你害慘了!」
瘦老頭歪著脖子,道:「我怎麼害你了!」
「你說什麼此去西徑,第一座客棧,第一個碰到的人便是我天定的命之人……」
瘦老頭好奇地問:「難道不是嗎?」
胡不歸罵了一句:「我呸!偏是那人跟我有緣無份!」
瘦老頭大叫道:「啊呀,你萬萬不能放棄,此人與你是天命之合,此生你不找他,只怕孤獨終老!」
胡不歸一生氣,將那瘦老頭提得更高,他還沒其它動作,便聽遠處有人喊道:「翠花,翠花,你,你原來沒有死……你別走,你跟我說清楚,你不是在孃家得瘟疫死了嗎?!」
我回頭一瞧,只見胖子追著一名女子而去,那女子神情慌張,急急轉身離去,走過青石板橋腳一滑,竟然生生從橋上墜落。我心裡一驚,剛想救人,卻見江南河淺,那女子一頭撞在了下面的橋墩上,哪裡還能有命在。我頓住了腳步,徒然聽著那胖子哭得撕心裂肺,輕輕嘆了口氣。
再回過頭,見胡不歸與那瘦老頭已經站我身邊,瘦老頭手一指,不服氣地道:「我都說了他老婆今年死!」他一轉頭,乾瘦的臉上眉毛一揚,臉露喜色地道:「這位客官,你面貌清奇,很有看頭啊!」
胡不歸急急將我往背後一拉,道:「你這個烏鴉嘴,我們用不著你來算。」
我哈哈一笑,對著那瘦老頭道:「我的命說起來只要四個字!」
瘦老頭擰著眉頭,道:「客官的一生波詭,四個字哪裡說得清!」
我豎起四根手指,笑道:「人,生,如,戲!」
瘦老頭仰頭想得那會兒,胡不歸已經拉著我跑了。兩人慢慢地欣賞著瘦西湖的風景,湖邊滿是賣小吃的攤販,有我愛吃的柴禾餛飩,我聞著那香氣,想起更愛它的元寶,不禁微微一笑。顧冬青時有訊息傳來,聽說元寶在戶部做得不錯,帳目清明,庫房充足遠甚於以往。顧冬青說元寶就愛點錢,我聽了不禁宛爾,心想戶部的庫房怎麼也比王府大多了,想必元寶能點得開心。
江南美景醉人,走一年是不夠的,十年呢,十年大約也是不夠的。
我晃悠悠走在前面,偶爾回頭淺淺一望,胡不歸始終慢悠悠地跟在後面,我微微一笑。倘若有旁人在看,大約能看見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著,不遠不近,不近不遠……不離不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