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待至更深露重,萬籟俱寂,張劭已是等得如痴如醉,草木風吹,都以為是故人來到。
漸至三更時分,連月光都沒了。這時,張劭看到,隱隱夜路中,一道黑影隨風而至,竟是範巨卿來了。
張劭大喜道:“就知道兄長不會爽約,之前約定的雞黍之物早已備下多時了!”
於是張劭將範巨卿請入屋中,端出米飯、肥雞和酒款待,百般詢問勸說下,範巨卿卻都不肯吃。
張劭心中疑惑非常,上前幾步。卻見範巨卿顰眉,似教他退後,這才說道:“我已不是陽世之人,而是陰魂了。”原來範巨卿歸家後,為養活妻兒,投身舊業,商人為利所牽,不知歲月幾何。這天一早,鄰居送來了茱萸酒,方才大悟今日已是約定的重陽之期。範巨卿心急如焚,山陽距離張劭所居的汝州,千里之遙,一日豈能到達?古人有云,人為肉身所累,無法日行千里,然而魂魄卻做得到。若不如期而至,違背信義,兄弟會如何看他?更何況,雞黍之約尚且不能達到,何談大事?於是範巨卿舉刀自刎,一縷魂魄出竅,急匆匆向汝州行來,終於趕上昔日的約定之期。
張劭大驚下,範巨卿哽咽道:“我已囑咐妻子,我死後先不要下葬,等待賢弟來見我一面,方可入土。望賢弟能原諒愚兄的輕忽之過,不以千里之遙,去山陽看一眼我的屍體,為兄便可瞑目矣!”說罷,範巨卿淚如湧泉,疾步向外行去。張劭去追,只覺一陣陰風拂面,再不見範巨卿身影。
張劭辭別老母與弟弟,沿路飢不擇食,寒不思衣,恨不得長出翅膀來。待到了山陽,詢問鄰里,得知為範巨卿已過二七,送葬的隊伍已去多時,仍未歸來。
張劭迅速趕去,認出了範巨卿的家人,聽聞他的家人訴道:“不知您何時能來,便想先行下葬,再報不遲。誰知扶柩到此,棺槨卻無論如何移不動到那金井中去。見您行止匆匆,想必便是官人的賢弟了。”
張劭哭倒在地,一番拜祭後,道:“兄為弟亡,豈能獨生?”於是囑託範巨卿的妻子,要她將自己葬於範巨卿身側,此生志畢矣。
隨即,張劭拔出佩刀,遂自刎於棺前。
這一齣戲,從午後一直演到深夜。後來因為天晚了,村中老少都打著呵欠回去睡覺了。反正這“送瘟”的大戲每年都唱,並不在乎錯過這一星半點。
最後,或站或坐在戲臺下面的,只剩寥寥幾人。瓜子水果都放下不吃,只一心看戲,直到演完。
文謹便是其中之一。
“怎麼了?”戲散了好久,雲少康轉過頭,只見文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是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
“你說……他們拋棄家人,為成全信義雙雙赴死,到底……”按棲靈山師門的教導,積德行善乃是增加自身修為,故而戲裡張劭救下範巨卿實為最正常不過,換了文謹自己也會這麼做。然而,範巨卿與張劭為求信義,拋下妻子和老母幼弟,以身殉義,文謹卻不知該作何論斷。若依照棲靈山的法度,要斷酒色財氣,攀援愛念,憂愁思慮,可戲裡講的都是普通人,不是道士……
“士為知己者死。哪有的對錯之說?”這小子竟還在戲裡沒出來……雲少康瞭然笑道:
“我不是說過嘛,相識即是有緣。張劭救助範巨卿,二人一見如故,結為金蘭,情同兄弟。後來範巨卿因為生意太忙,忘了約定之期,為成全信義,捨去生命。人稟天地而生,天地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人有五常仁義禮智信。而信獨以配土,正是取其厚重。”
“可是,士為知己者死,只是因為信義嗎?”
“非也,要是沒有感情,單為五常人倫去死,那為了立忠信牌坊,碌碌之輩皆可為了能流芳千古去製造個事端了。人若沒有感情,與草木魚蟲何異?”
“沒有感情……”
“就是說,親人亡故,心裡會難過;親友別離,心中會思念;遇到美人,便想與之親近……愛念憂思,本是人最自然的事。”
“那……他們如此赴死,對親人沒有感情嗎?”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是他們的選擇,夫妻之愛,母子之情,手足之情,俱是不同的。”
文謹搖了搖頭,他不懂,也沒必要去懂這些紛紛擾擾的感情。他所要做的,應是斷了這些理論不清的人世愛慾,才能像師父說的那樣,得到“真性”的解脫,長存昇天。
雲少康拍拍他的肩:“也難怪,你修道修了這麼多年,恐怕連這些感情到底是個什麼樣兒都不懂,又怎能體會到其中的取捨來?”雲少康滿腔同情表達完,笑道:“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