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門賠禮。她腕上三四個光滑質樸的銀鐲微微晃盪,發出“叮叮”脆響,舉止從容,言辭得體,絲毫不減優雅風範。熹微天光下,焦糊氣味四溢,一身白衣的她穩穩當當立於火場中央,似有意似巧合,恰是每日黃昏她開張迎客的位置。
溫雅臣被簇擁在人群裡,遙遙看她薄施粉黛的清麗面容。一束天光罩下,銀月夫人順勢回眸。不知是被這破雲而出的光芒炫花了眼,抑或是被鼻息間的熱氣燻暈了頭腦,膝蓋一軟,溫雅臣險險跪倒。溫榮大驚小怪的驚叫聲近在耳邊又似乎遠在天邊,昏昏沉沉模糊成一片的腦海裡,女子盈盈淺笑著的眉眼異樣清晰觸目,那般精緻如畫,那般楚楚動人,那般天邊新月狀淺淺下彎的親切和善……金鑾大殿之內,白玉丹陛之上,十二道旒珠之後,隱隱約約為百官窺見的亦是這樣一副未及言說就先浮現三分笑意的婉約。宮中紛傳,當今天子的面容與其生母龐太后如出一轍。
眼前一花,是溫榮見他呆傻,嚇得伸出手掌在他面前不住搖擺。溫雅臣醒過神,腳下虛浮,靠著溫榮的攙扶慢慢走出兩步,忽而靈光一現,趕忙回頭再去看那遠處的銀月。銀月夫人已然半側過身,正指點賭坊夥計從灰燼裡翻找些有用之物。
方歷經兩度劫難的女子,眼中波光婉轉明媚依舊,一舉手一投足皆是淡然,不見一絲一毫灰敗慌張。溫雅臣上前兩步,站在人群最前方凝神仔細打量她的臉,朝堂上對少年天子的驚鴻一瞥再度顯現眼前,龐太后、當今聖上、銀月夫人、葉青羽……當初是誰撇著嘴角滿臉不屑地評論,他們說桂枝像銀月,呵,我倒覺得,你比桂枝還像。
第二十章
天和元年新春,京中各家顯貴耳邊滿是誰家三公子定了誰家四小姐,誰家大小姐同誰家小世子說親的流言蜚語。先帝國孝未滿,暫停一切婚喪嫁娶,卻難擋一顆為兒女費力籌謀的父母心。眼看著月琉王子過了正月十五還沒有啟程離京的意思,開春後,好似說好的一般,京城裡呼啦啦冒出一大群“早在先帝未駕崩前就訂好了親,恰好未及通知親朋好友”的官家小姐。
朝堂內,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策馬定乾坤的文武群臣們關起門商議再商議,出得門來個個搖頭嘆息神色沮喪。傳說登基不足一年的天子夜夜不得安寢,一張青澀俊秀的面孔憔悴難辨。傳說臨江王不顧體面,眾臣之前屈身拜俯於地,哭得老淚縱橫,自責愧對列祖列宗。傳說據說聽說,紛紛擾擾,沸沸揚揚。
夜半,被召進宮中敘話良久的溫將軍逋一回府便直奔後宅問老郡主安。一頭華髮的老郡主乍見蹙眉不語的兒子,心下便是一涼。過不久,宮中傳來懿旨,宣老郡主即刻入宮。
翌日,滿京城瘋傳,太后要收溫家二小姐為義女。彼時,溫雅臣正自花魁的香閨裡悠悠醒來。顧不得整理儀容,拽上皺巴巴的衣襟,一路飛馳自倚翠樓趕回。
仲春時節,乍暖還寒,溫府後花園黃澄澄開了一地迎春花,綠葉黃花裡,溫雅歆款款立在廊下,手中一柄細巧摺扇上,幾星墨梅傲然綻放,正是葉青羽題詞唐無惑執筆的那柄。她目光泠泠,波瀾不驚看三步開外彎著腰兩手扶膝的溫雅臣。
因著一路風塵,溫少喘得全然直不起腰:“二姐……”扯著粗糲嘶啞的喉嚨勉力開口,只喚得一聲就咳不停,直至滿眼淚光。
“好歹是個王妃,也不虧。”明明相似的臉龐輪廓,他們天生卻是截然相反的心性脾氣,溫雅歆還是那般似笑非笑地譏笑著,一雙眼眸光華熠熠,好似天地間當真沒有一人一物能入得其中,“從來朝堂就是男人的天下,家國大事女人插不上嘴。哪怕命格貴極,頭戴鳳冠做了皇后、太后,後宮妄議朝政,仍然是個死。沒想到,原來男人走投無路的時候,還是要靠女人去周旋。”
“祖母說,她會再進宮去求太后……”
嘴角再挑高三分,溫雅歆斜眼,看傻子一般覷著他泛紅的眼眶。求有何用?若真能求得來,宮門前早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哪裡還輪得上他們?
“二姐……”滿肚子話語都被她這一瞥硬生生堵回肚子裡,溫雅臣上前一步想要如兒時般去拽她的衣袖。
院門外,溫榮頂著一頭熱汗滿臉通紅地跑來:“少、少爺!不是二小姐!宮裡剛下了聖旨,不、不是二小姐,是臨江王世子!”
大寧朝天和元年春,北方有月琉族蠢蠢欲動,上以仁愛和睦為念,不忍妄動干戈,致山河蒙塵生靈塗炭之苦。欲許以公主,遠嫁北地,沐蠻民以教化,促北境以安寧。時有臨江王輔政,言女子嬌弱,難捱風沙砥礪之苦,願以獨子相代,赴月琉為質,願兩國相睦,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