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嚴大人真是……”溫榮嘖嘖有聲,不知該找什麼詞來形容。
“有擔當,有膽量。”溫雅臣垂眼看著鞋尖,聲調平直,緩緩替他把話說完,“有膽氣方為男兒。他一直心性堅定,從來都沒退縮過。顧明舉總跟我抱怨,嚴鳳樓是個死板的書呆子。你說,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從哪兒得來了這麼大的……勇氣?”
他停下腳,轉身回頭,一臉的疑惑不解。溫榮瞠目結舌,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答:“許是……生來就是如此。”
“是嗎?”溫雅臣輕聲問著,嘴裡喃喃自語,把“天生如此”四個字反反覆覆咀嚼,倏忽飄然一笑,“難怪我沒有。”
眼前就是倚翠樓前熙熙攘攘的十字大街,高鼻深目的胡人客商趕著駱駝往西市而去,茶館裡的小廝放開喉嚨立在門前殷勤攬客,晚起的花娘慵慵媚媚倚在窗前梳妝。溫雅臣放開目光,追憶一般向那街口右方小得輕易覺察不到的巷子瞟了一眼,掀袍舉步,鎮定從容地拐向左邊的石板長街。
這一次,溫榮再不敢出聲提醒。
天佑二十八年冬,北方有月琉族王子率使團入京朝見。恰在新帝初登基,萬事根基未穩的時刻。據聞王子深得月琉王喜愛,使團不過屈屈二三十人,邊境之上卻足有五萬月氏兵將護送。大軍直抵邊關冀北城下,登臨城頭便可見雪白篷帳恍如雲朵一般鋪陳而去,連綿不見盡頭,金頂中軍大帳光華耀目與城門遙遙相對,頂端墨黑底色的大旗上,一隻金色狼頭怒目而視血口大張,正是月琉戰旗。
金鑾殿上,方即位不久的少年天子聽罷奏報,久久不語,半晌後苦笑長嘆:
“皇叔說得果然不錯。自來人心可怖,錦上添花易得,難為雪中送炭,更險惡趁火打劫。”
臨江王緩步出列,躬身叩首:“陛下,而今政局方定,正值百廢待興之際。民間積怨已久,更應以休養生息為上。況而今天寒地凍,北地大雪封城,若遠征則必是苦戰,且一路坎坷崎嶇難免耗損不菲,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利,實不宜妄動干戈。”
朝堂內商議未歇,公主和親之說風傳天下。
眾所周知,宮中適齡公主皆已出嫁,吾皇年少猶未大婚。宗室內郡主、縣主雖多,又有誰家當真捨得嬌生慣養的金枝玉葉走上和番這條不歸路?一時間,顯貴之家凡有待嫁閨秀者,皆惶惶難安。眾家媒婆陡然間成了各府貴客,從早到晚走東躥西,恨不得多生兩條腿一張嘴。
老郡主破天荒為了這個怪癖的二孫女把溫將軍找去長嘆許久,就連出嫁的溫家大小姐亦按捺不住回了孃家替妹子說親。
溫雅歆一如既往半倚在榻上懶懶翻書:“那個月琉王子長得如何?罷了罷了,既然誰都不願去,那就讓我去吧。隔開得遠了,老祖母或許就能看我多順眼兩分。”
溫雅臣沉著臉氣急敗壞打斷她:“胡說什麼!那種蠻荒地方,興起時連肉都生著吃,哪裡能與京城相比?祖母給你挑的那些世家子弟,多少總有好的。但凡有一分看得上,你便將就將就吧。”
溫雅歆斜眼嗤笑:“一輩子的事,說將就就能將就的?將就一輩子?”
“那也總有好的。那個唐無惑就……”脫口叫出唐無惑的名,溫雅臣也嚇了一跳,溫雅歆正抬頭看他,想收回也不能,只能訕訕地斷斷續續往下說,“雖然是根水火不侵的木頭,性子也無趣乏味,可學問見識騎馬射箭這些,都……還成……”
“他……”不曾留意到溫雅臣尷尬的臉色,溫雅歆支著下巴,一時陷入沉思。轉而扭過臉,望著一臉端莊肅穆,滿眼憂色,唯恐她當真心血來潮跑去邊疆和親的溫雅臣,含笑打趣,“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們家萬事不管的白眼狼也知道心疼姐姐了。”
溫雅臣摸頭附和著她笑,語氣越加認真:“姐,我捨不得你。”
如今,在他身邊,能這樣真心盼他上進、為他著想、為他籌謀的,只剩下溫雅歆這個外冷內熱的二姐了。
豪門貴戚滿大街找女婿的熱鬧裡,飛天賭坊二度失火的訊息更顯得無足輕重。
這回不再有過年時那次的僥倖,整間賭坊連帶左右數十間商鋪俱都成為一片火海,待得天亮後,當初雄踞京城一隅的飛天賭坊只餘一地殘垣斷壁,銀月夫人那間能一覽京都夜色的雅緻書房連同內中所有古籍、擺設、器具隨之灰飛煙滅,只餘一攤灰燼。
溫雅臣聞訊而來,不時猶有細小火苗躥升的黑色火場上,銀月夫人正鎮定自若地指揮著店內夥計清理遺蹟,又在一個小丫鬟的攙扶下一家一家向著遭了池魚之殃的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