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京都的將府敗家子或許從未有過如此不堪的時刻,溼漉漉的頭髮從珠冠中散落而下,掛著雨滴潦草地貼在頰邊。寶藍色的錦袍也溼了,肩頭下襬的華麗團花被水漬暈染成更為深重的顏色。
“如約?”葉青羽疑惑。那日臨走時,這位溫少匆忙得更像是被捉姦後的落荒而逃,壓根沒有什麼再定約會的心情。
站在院中的青年有幾分陌生,又有幾分熟悉。仰首微笑的驕傲身姿依舊,坦然赤誠的神情同樣依舊。
“當日在下說過,我會再來。”他毫不遲疑地打斷他的話,臉上的微笑因語氣的凝重而化為嚴肅,“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那麼閣下的來意是?”
他抬手整理衣襟,雙手抱拳,彎腰深施一禮:“向公子賠罪。”
葉青羽沉著看著他笑吟吟的臉:“你我不過萍水相逢,溫少何出此言?”
“當日酒醉,怠慢公子,在下慚愧。”其實是在與朱家大少的閒聊中,無意發現小倌云云皆是一場誤會,那天清早的種種驕慢輕鄙就這般被風輕雲淡的一筆帶過了。溫雅臣微笑著站立在這座四處綠意盎然的院子裡,努力收斂神情,望著眼前依舊一臉狐疑地葉青羽,“公子高潔,不容輕侮。”
“哦?你怎知我高潔?”葉青羽反問。
他淵渟嶽峙,從容立在原地,言語不見絲毫遲滯:“在下酒後失途夜宿街頭,公子救我,是謂善。在下滿身汙穢腥臭難聞,公子留我,是謂誠。在下醉後失態貽笑大方,公子容我,是謂仁。在下出言不遜以財相侮,公子悉數還我,是謂信。而今,在下唐突登門莽撞而入,公子仍肯見我,是謂禮。如此善、誠、仁、信、禮,不謂高潔,又何為高潔?”
“世人皆道,將軍府溫少機敏聰慧,巧言善辯,而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傳說中的繡花枕頭原來並非愚鈍遲笨,葉青羽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溫雅臣仍是莊重,面容端肅,兩手抱拳,折腰又是一揖:“在下糊塗,穢眼濁心,以驕橫慢傲之見而取人,以鼠目寸光之心而待人,反輕慢了恩人,樁樁件件是在下的錯,實在罪無可恕。今日登門,不敢奢求公子諒解。公子寬宏,但凡能賜下幾聲斥罵或是一頓拳腳,在下就已心滿意足。”
他說得至真至誠,目光清明如這漫天漫地的春雨一般,鋪天蓋地將他這小小的院子籠罩。葉青羽惘然,跨出門檻,對他道:“屋外風寒雨涼,溫少還是進來說話吧。”
溫雅臣卻擺手,誠惶誠恐,幾乎快要退到院門外:“公子若不責罰在下,在下便守在這雨中直至天晴。”
春雨靡靡,哪是一時三刻就會停下的?眼前的青年眸光炯炯神情堅定,葉青羽木然的面孔終於崩不下去,上前一步,站在房簷下對他柔聲道:“進屋吧,病倒了可是我這做主人的錯。”
“這麼說,公子是原來在下了?”怯怯地,傳聞中驕縱的將門公子拘謹地收斂著手腳,墨黑的雙眼微微抬起,穿透了雨幕一瞬不瞬地望向葉青羽。臉上是無法自抑的欣喜與害怕再度誤會的失措。
葉青羽被他看得滿身不自在,低下頭,說不出口“是”,亦說不出口“不是”,垂眼看著腳邊秋伯剛修剪一新的盆栽,臉上一紅,終是輕輕點頭。
“呵呵……呵呵呵呵……我就知道。呵呵呵呵……”
細雨如煙,枝頭嫩芽新綻,簷下飛燕雙歸。滿院都是溫雅臣喜不自禁的笑聲。世人交口稱讚的翩翩公子昂著頭站在雨裡,任憑寒風吹亂了鬢髮雨水浸透了皂靴。他眯起眼笑得天真,葉青羽從他看著自己的眼中看見了同樣微笑著的自己。
又彷彿回到了那個夜晚,遇見了那個他,那個以為自己摘到了星星的溫雅臣。
“進來吧,我給你找件乾淨衣服。”笑著向他伸手,葉青羽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自己如此歡笑時什麼時候。
“我不。”他卻反把手背到身後去。溫雅臣勾著嘴角,不肯安分的視線在葉青羽身上掠過一次又一次,“在下連公子姓甚名誰都還不知道,進得院門就已是無禮,又怎能冒冒然就登堂入室,豈非放肆至極?”
不待葉青羽開口,他自顧自整理那早狼狽不堪的衣冠,又是一揖:“在下溫雅臣,京城人士,祖籍奉州,家住南城。平安巷左拐行過一樹桃花,再往前走兩步,過了一株老榕樹便是。還未請教兄臺高姓大名?”
不過三言兩語,“公子”就在他嘴裡變成了“兄臺”。這攀親論故的本事怕是連從前的顧侍郎都比不上。
葉青羽莞爾:“不敢。免貴姓葉,葉青羽。”
“蓬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