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能正經結交的人。”
葉青羽點頭,復而又微微搖頭:“多一個朋友總沒有壞處。”
懷裡的小貓直起身,用毛茸茸的臉輕輕蹭他的下巴。葉青羽逗著貓,轉臉望見唐無惑臉上那滿滿一臉憤懣,坐直身,道:“放心吧,我明白的。”
“你總說你明白。”又是明白,其實他從未明白。唐無惑不滿,冷靜剛毅的面孔上一片陰霾。相識多年,葉青羽於唐無惑而言,不僅是知己,更彷彿兄弟。
嘆一口氣,放開懷中的貓,葉青羽屈身靠後,倚著高高的椅背,直直對上他的眼:“我真的明白。我在這裡住了二十年,還有什麼不明白?”
及至話尾,音調已然低得無處可尋,幽幽然彷彿一縷嘆息。可他的眼神卻堅定,深沉如墨的眼瞳銳光畢現。
唐無惑被他這從未有過的神色震住,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只聽得他徐徐說道:“今後,我還得在這照鏡坊裡一直住下去呀……”十分淡然的口吻,卻是萬分淒涼的意味。
是的,一直住下去。對於喜好遊逸獵奇的浪蕩子而言,這裡只是一個與他處截然不同的新奇所在,心血來潮時偶爾路過,偶爾駐足,偶爾同他成就一段萍水相逢相見恨晚的斯文佳話。可是,於葉青羽而言,照鏡坊就是整個世界,這方小小的院落便是足足一生。
“放心吧,他已經有些日子沒來了。”唐無惑走時,仍是一臉的放心不下。這還哪裡是那個沙場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勇猛少將軍?葉青羽笑著對他如是說道,“興許就再也不來了。”
第八章
老人們說的話總是自有道理。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為人處世莫太完滿,有時候,就連說話都要留三分餘地。
才剛送走唐無惑,適才提起的那個“再也不來”的人就真的又來了。
葉青羽立在房簷下,看著依舊銀冠玉帶一身花團錦簇的溫雅臣,禁不住啞然失笑。
“我就說,你還是笑起來更好看。”他三步並作兩步奔到近前,站在門前的臺階下,微微仰起頭,仍是溫柔親切的模樣。足足一月的隔閡疏離就輕而易舉忘得了無痕跡。
葉青羽維持著笑臉,看他身後的小廝進進出出,不停往院子裡搬東西:“又去了什麼有趣地方?”
色彩鮮豔的駱駝擺件、面容怪異的雜耍陶俑、裝飾著血紅色寶石的金制酒杯……件件都是五色斑斕豔光閃爍,是他一貫嗜好的華麗奪目。
“西域?”這樣濃麗粗狂的風格不似中原所有。只是,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受得了風沙烈焰長途跋涉之苦嗎?
“怎樣?西市那些胡商手裡也沒有這麼好的。”溫雅臣擺弄著指間碩大的貓眼石戒指,得意洋洋,“我爹帶回來的。”
前兩日溫將軍班師回朝,這是聖上親自下的手諭。信使馬不停蹄一路疾馳而去,誓要大軍星夜兼程而歸。天下太平許久,如此急切調兵是極少有的事。將軍回京之際,不但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就連臨江王與高相也雙雙現身,近些年還從未有過這般情景。
再之前,京中上下早已傳遍,當今陛下龍體違和,已經到了藥石罔顧的地步,不過拖一天是一天罷了。天子病弱而儲君未立,怎麼看也是江山不穩社稷飄搖之象。此時遣兵入城,主將又是老臣之後、皇親國戚,大有固守京畿安定人心之意。
“溫將軍此番回城,必定十分忙碌了。”葉青羽揣測道。無論是何目的,手握重兵的溫家眼下都是各家極力拉攏安撫的物件。
“可不是?一天就來了好幾撥,門檻都快被踏平了。”溫雅臣將自己的戒指取下,戴在葉青羽手上翻看。葉青羽原就清瘦,手指也比他更細一些,粗大的戒指套在指間,寬鬆得可以打轉。於是溫雅臣饒有興致地握著他的手翻來覆去地試戴,不知不覺,十指糾纏,指尖上俱是親暱氣息,“我爹叫我在一邊陪客,那些老頭盡說些有的沒有的,朝裡的那點事聽著就沒意思,為了一兩個官位,來來去去地折騰,至於嗎?”
能上得金殿面得帝王的要職,在他眼裡還抵不過一件異域玩物。這樣的話,被哪個當官的聽去都要氣得嘔血。生來就是貴戚之家的小小少爺,哪裡知道宦海浮沉竭力求存的艱辛?
“當真是太過了……”葉青羽再度惋惜。
話未說完,手指倏然一燙,溫雅臣執著他的手,低頭落下一個吻:“不說這些了,想想就頭疼。我跟你說些好玩的……”
高鼻深目的異域舞姬,手腳上套著層層疊疊的金玲,一旦轉起舞步來就叮噹作響,從未有過的清脆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