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溫雅臣就是其中之一。
葉青羽同溫雅臣的往來種種,早在逋進屋,瞧見書房架上供養的那瓶桃花時,唐無惑心中就有了些許異樣。葉青羽也不打算隱瞞,啜著茶,一五一十娓娓道來。
桃花是溫少之前送來的。說是將軍府花園裡新開的,嬌紅丹彩,豔粉灼灼。執著花枝的青年一路策馬而來,及至小院門前,面帶霞色,眼若流星,額上亮晶晶一層薄汗。他翻身下馬,說話間猶帶幾分粗喘:“看,多好看!我二姐叫人摘的。我見了,覺得也該給你帶兩枝。”
葉青羽的視線自鮮豔待放的花朵上移過,高牆參天,青苔深深,被割裂成一線的澄澈天空下,腳下的石板路上還留著細雨的潮溼痕跡。院中的擎天大樹挺拔卓立,纏在樹身上的細藤繞過樹丫,攀過牆頭,在溫雅臣的銀冠邊慢悠悠舒展出一片小小的新葉。穿著一身柳葉般青綠衣衫的青年緊緊握著手中的桃花,精緻的面容下是抑制不住的喜悅。
他正目不轉睛看他,神情懇切焦灼,彷彿做好了功課,亟待長輩讚許的孩童。
“嗯,很好看。”
“我就知道你喜歡。”於是那人就笑,咧開嘴,眯起眼,昂首挺胸,笑容亦如他通身的衣飾一般,張揚恣意,驕傲中自有一派華麗氣息。
葉青羽伸出手把花枝接過,動作遲緩而謹慎,極力不想讓他察覺手指的顫抖。心如擂鼓,一聲高過一聲,狠狠撞擊著原本空蕩蕩的胸膛。
在這樣一個春寒料峭的清晨,鼻息間還殘留著一夜細雨後的溼潤氣味;在這樣一條幽深崎嶇的巷子盡頭,兩側沉默聳立的高牆就是萬年不變得風景;在這樣一座冷清寂靜的小院門前,不聞鳥鳴,不見花開,不知悲喜冷暖,只有時光無情流淌,只有生命冷冷流逝,直至風燭殘年,直至行將就木,直至獨自一人躺在榻上再無力起身,直至魂歸天地,顫顫邁上奈何橋,直至接過孟婆手中那碗稀薄渾濁的湯……悄無聲息地死,亦如他悄無聲息的一生。
可是他卻闖了進來,那麼理所當然的表情,那麼天經地義的神氣,那麼無所顧忌無所畏懼的言行,直剌剌敲開了他的院門,大大咧咧就坐進了他的書房,三言兩語就成了貼心相待的朋友。喜好穿著一身絢麗錦衣的青年,這般笑吟吟站進這死氣沉沉的照鏡坊裡,高談闊論,玩笑嬉戲,耀眼奪目如同手中嬌豔欲滴的花。怎讓人不目眩神迷?怎讓人不心馳神往?怎不讓人不怦然心動?
“連秋伯都說,他來了之後,熱鬧許多。”那樣巧舌如簧、舌燦蓮花的人啊,他在的時候,滿院子的東西似乎都變得鮮明生動起來,甚至連頭頂的天都似乎變得更藍更亮。
“哼,說到底,也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唐無惑全然不贊同,臉上鄙棄之色更甚,“他那樣的人,所作所為不過‘玩樂’二字,有什麼值得深交?更何況眼下時政不濟,萬民困苦,更應是有識之士輔佐朝政之時。鄉野村夫尚且立志從軍報效家國。他枉為將門子孫,不思進取便罷,日日揮霍放‘浪,混沌度日,實在有負溫家先祖威名。”
“溫少天資聰穎,只是自小順遂,不識民間疾苦,加上府內老郡主太過寵溺,才會如此。假以時日,或許就能幡然醒悟了。”
“或許?”他擰著眉心冷笑。
葉青羽放下茶盞,不由得也跟著降低了語調:“或許吧。”
溫雅臣來得越勤,相交越深,越是覺得可惜。這樣大好的天賦與家世,分出哪怕十分之一的精神放在學業上,也不會是如今這般毫無建樹的模樣。
“更何況……”頓了一頓,看葉青羽一臉沉思,唐無惑續道,“他那樣的人,早就熱鬧慣了,哪裡耐得住清淨?”
“清淨?”葉青羽聞言,笑得不能自已。
唐無惑納悶。
他彎下眉,低低笑了許久方才止住:“他就是來找清淨的。”
“你這兒好,不吵。”溫雅臣時常坐在唐無惑現下坐的圈椅裡,上半身趴在書桌上,頭枕臂膀悠然感慨。
葉青羽聽,了並不著惱:“只有我這兒不吵嗎?”
他居然當真歪過頭認真去想,點著手指頭確認再三,點頭道:“嗯,現在就你這兒。”
是“現在”,以後如何就不知道了。當真坦誠,不說半句謊言。
“所以,才會讓人怎麼也恨不起來吧?”虧他嘴裡說著這樣的話,臉上還是一派平靜,嘴角邊甚至隱約綻出一絲笑,“溫少多情體貼的名聲不是空穴來風。”
唐無惑坐不住了,重重哼一聲,放在桌邊的雙手緊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