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賀山山勢極高,極目挑望,那蒼茫山色似與天際連成灰濛濛的一片,滿山的松柏樹木在灰暗的天色下,都成了碧幽幽的一片,似墨玉瀑布般隨著山巒起伏連綿。一條水流湍急的金明江正從兩道山峰間穿流而過,而江浦縣的水壩正是建在半山腰,蓄了江內之水以便減輕下游洪災。
水壩陡坡之下還有一個小小村落,十來戶人家被籠在這一片疊翠碧蒼中,倒也靜謐安詳。
住在這兒的都是護壩之人和他們的家人們,但這些人平日空閒是以多半在山下還種著大片的農田果園。前兩日幾場大雨一下,眾人看著水壩無事,便都著忙地下山搶摘遭了水的果子,收割成熟的莊稼。因此,此時此刻山上便只剩了些老幼之輩。
謝仲麟知道了這情況,臉上面色已是不大好看,再與宗赫往水壩上一瞧,不由得唬了一跳。只見壩中所蓄之水已高出紅色警戒線一大截,而丈高的堤壩上竟被巨大的水壓沖塌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凹口。若是天晴之日,尚可從容修復,但此刻——
宗赫抬頭望天,日當正午,而天空卻已是黑雲壓頂,將這片混沌天地籠得如同鍋底般黑沉。時不時有幾道顏色異常鮮亮的閃電撕裂雲層,還有一種火球似的閃電飄浮在空中,忽上忽下又突然炸開。他在海邊長大,十分清楚出現這種火球似的閃電意味著什麼。
“宣奉,不出片刻,即將會有一場大暴雨。”少年憂慮地看著堤壩上的缺口,擔心地問道:“你看這壩能保得住嗎?”
聽得天上的雷聲一陣緊似一陣,謝仲麟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咬著牙道:“保!一定得保住!”
此刻,在山下尋護壩工人的劉縣丞也帶著被他叫回來的幾位青壯年氣喘吁吁的攀山上來,見了謝仲麟與宗赫兩位後閣侍郎突兀的出現在水壩之旁,亦是唬了一大跳,頓時磕磕絆絆的連話都說不清爽。
“這便是你們江浦縣辦得好差使!”如今形勢嚴峻,謝仲麟知道不是責備追究的時候,只劈頭罵了他一句,便指揮著大夥兒抗著沙袋磚石趕緊先去填補那堤壩缺口。
才填實了個底,一陣狂風怒嚎,傾盆的大雨已是一洩如注。蒼莽群山中,已變得黑夜如磐,一連串的炸雷就在人的頭頂炸響,撼得壩中積水洶湧顫慄。極速增高的水位瞬間將所有人的努力全數衝去,謝仲麟卻毫不氣餒,沉著冷靜地帶領著眾人繼續往缺口填補沙袋。
而細心的宗赫卻發現另一側的護堤亦在巨大的水壓下出現了幾道狹長的裂縫,正有渾濁的江水不斷從縫中滲了出來,拉扯著裂縫越來越深。
“宣奉!”震耳欲聾的雷聲中,宗赫抹著眼睛上的雨水,從水中將正在拼命填沙袋的謝仲麟拉了出來,大聲道:“雨越下越大,這麼填下去也是無底洞,大水一衝下來就全毀了。側提也有了裂縫,遲早要垮塌,不如鑿開側堤洩洪吧!”
謝仲麟尚在沉吟,那劉縣丞頭一個跳出來。他本就長得瘦小,又被暴雨淋得全身溼透,伶伶俐俐的在呼嘯而過的狂風中像只被拔了毛的瘦雞,張惶地望著兩位侍郎,哆哆嗦嗦的道:
“千萬不可鑿開側堤,且不說堤壩下還有十幾口人家,山下還有幾千畝農田果園,近百戶農居啊!若在下官代掌縣務期內出了這事,還能有什麼前程……”
謝仲麟恨不得朝他一鞭子抽去,當即怒斥道:“你昏聵!此刻你還有心擔心你的前程?你的狗屁前程能和下游幾萬條人命相提並論嗎!”
推開這個糊塗縣丞,謝仲麟趕到側堤旁細細檢視堤壩的裂縫,果然正如宗赫所言,幾條巨大的裂縫已經快要危害到水壩的基腳,情勢已是十分危急。
一旦水壩基腳裂開來,若大的蓄水量加上被雨水沖刷得水位暴漲的金明江,下游即刻便是一場潑天的洪水大災。但如果此刻立即開壩洩洪,壩中蓄水衝到山下,或許會摧毀一些莊稼果林,但水位不高,便是有些人畜傷亡,也極有限,與下游那幾萬條人命不可同日而語。
道理雖是這般,但為了要救幾萬人,而去傷害幾百人,亦不是件容易的事。誰的命不是命?都是一樣的人,也沒有貴賤之分,下游的百姓雖無辜可憐,但山下的百姓難道就該引頸待戮?然而,情況緊急不容得謝仲麟猶豫再三,此刻他是官階最高之人,所有的眼睛都等著他的決斷。
“宣奉,”宗赫知道他的為難之處,便懇切的道:“我也不會說什麼大道理,但是,既然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那就不要去想著你的決定會害死多少人,而是要想你此刻的決定能夠救活多少人命!”
少年的話簡單、直接、坦率、有效。也許你我並未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