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瓦舍前花鋤仙之墓旁站了個人,月光隱約,可看見那人負手而立,垂頭不語。
我慌慌張張後退了幾步,卻絆著了梅樹根,雖還沒有丟臉到一屁股摔地上,卻還是發出了些聲響,即便不大,在這詭異地方也如同驚雷一般。我眼瞧著那人回過了身,似乎是愣了一愣,朝這邊走來。我聽著他腳步聲愈發得近,不敢動彈。這人雖不似從前牡丹那般張揚無忌,可身上氣場卻絲毫不在牡丹之下,要結果我這條小命……想必也是容易得很。
那人的臉愈發清晰,是熟悉的眉眼,可我卻不能從那張臉上瞧出任何與他有關的,柔和的,溫吞的東西。不禁就叫我想起當初,那時候我手上仍握著幾萬大軍,與他陣前對敵,他周身的肅殺之氣便與此時相似,叫人難以相信那是同一人。
魏康亦看清了我,又是一愣,我看著他臉色僵了僵,他才道,“君……上?”
彷彿是錯覺一般,我看著他一眨眼的功夫便將殺氣盡數收回,似乎他一直都是那個翩翩佳公子一般的魏康,從不是戰場上不苟言笑的久國威遠將軍。
我禁不住打了個冷戰,往後縮了縮。
魏康卻一笑,“這地方晚上可怖得很,君上還是早些回去為是。”
他竟什麼都不問?
“這地方也沒什麼奇特的東西,之後找日子再來也是一樣的。”見我不答,魏康又接著道,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我的手,牽著我往梅園裡邊拽。
我感覺我腦子裡“轟”的一下,該想的不該想的全都沒了,竟如同木偶一般,呆滯這憑他牽著走,直到都走出了紅梅林子幾丈遠,才想起來甩開他的手,一句“男女授受不親”差些脫口而出。
魏康也不走了,滿臉玩味地歪頭看著我,我不敢瞧他,憋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將軍……自重……”
話音未落,就聽見魏康“噗嗤”一聲,竟笑出聲了。
我什麼都不想說了,阿邙也好,魏康也好,怎的都把我當女孩兒來逗了?難不成我長這麼大了還不會走路?誰要他拉……
窘迫,格外窘迫。
“君上走吧,只怕過會兒更晚了。”魏康也不強求什麼,走在前邊,我硬著頭皮跟上,瞅著他的背影在揹著月光,一晃一晃,又不覺想到當初覺得他是“魏大小姐”,可他的背影卻無絲毫女氣,反有一種,似乎……很可靠的感覺。
——如同父親一般。
如此這般又沉默許久。
之後還是他先開了口,“我本想是將這地方深藏起來,卻瞞不過君上慧眼。”
我乾咳幾聲,仍誰偷跑到別人家裡偷偷摸摸帶了大半日反被主人發現,都會覺得尷尬吧……
“不瞞君上,我魏家本非中原人,自祖上遷來中原後,家業敗落,我這一系到父親那一代,便只剩下了梅花軒那兒一間瓦舍。”
我沉默著,由著他講吓去。
“那時候年紀小,也不懂得許多,只知道整天瘋玩兒,母親早逝,父親也是副散漫性子,便也由我開心,就這麼一直玩到十三四歲,連《三字經》都背不出幾句來。”
我聽他這麼說,也饒有興趣打量著他,看他如今這模樣,還當真想不出他當時瘋玩兒的模樣。
“也就是在十二三歲時候吧,遇著了個同我差不多大的小子。那人長我幾歲,看上去卻比我父親還要沉穩些,小小年紀便一副老頭兒相。當時我不喜歡他,總和他針鋒相對,可那傢伙總賴在我家不走,漸漸的,也就熟悉了。”
到此,魏康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別看那人皮子上純良嚴肅得跟什麼似的,骨子裡比誰都流氓。”
“此話怎講?”我也來了興趣。
“就說有次吧,大清早的,我沒睡醒,他卻醒得比打鳴的公雞還早,硬把我從床上拉起來,還說總躺床上不好,我急了,我躺床上關他什麼事?我才問出口呢,他就說,‘你原是要做我妻子的,出嫁從夫,有甚不對?’我當時就給愣了,他是怎麼把這話說出來的?”說完,魏康換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一個沒忍住,噴笑出聲。
魏康也一臉無奈地瞧著我,“罷罷,君上愛笑便笑吧。”
我衝他擺著手,笑聲卻怎麼也止不住。
“那時候我也沒想到,他竟是當真的。”不知過了多久,魏康又補了一句,聲音微不可聞。
我再忍不住,背過身去,大口地喘氣。不想就是威遠將軍這等人物,也曾有被如此調戲的一日。
緊接著,又是一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