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與遊麟同床共枕,他闔眼,莫名其妙,腦子裡滿是少時初遇情形。
彼時,少年俏麗雌雄莫辯,虎踞樹杈,朝他扔橘子皮——
“任人欺負,不哭不笑。”少年晃悠著腿,一身蟒袍半身泥。掌上纏著浸血的繃帶,卻滿嘴風涼話:“夠賤,是罷~?”
“……”七歲的他已經是個小悶葫蘆了。
“勾踐滅吳,你想滅誰?”少年輕飄飄落地,揉搓他的臉道:“很乖,收了。”
半月之後,驚天動地一把火,燒了浣花齋,毀去潘妃容貌。少年進虎籠,齜牙對他一笑。圍觀的父皇和眾皇子都很沉痛,不忍細看那貢虎的下場。他卻一直沒有移開眼……從此以後,誰都知道,唯有遊麟能欺負遊離。
遊離側身睜開眼,靜靜看著熟睡的遊麟。這個替他血母仇、與虎鬥、以身作則教會他男子漢為何物的三哥……頸項上卻有為人噬咬的齒痕,任常樂當著小倌輕褻。
——履險如夷者,其志若不正,劍走偏鋒。
他現無從評斷自己與三哥誰的路子更好。心念一轉,想起遊琴告訴他的宮廷秘事,倒抽一口冷氣,翻轉回身,又想到遊琴的下場,神情複雜幾分。漸漸的,用心一處到江南正事上來,也就淺淺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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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泉城那頭。奸猾的饕餮對遊麟以和為貴的計劃略作改動。他率四煞神教精銳夜襲軍衙不說,還著人提前放話到各縣,說副都統的軍衙私藏賑濟糧,五皇子要大夥跟著四煞神教發奸摘伏。
四煞神教在龍山鎮之役時已得當地民心,加之世人皆知欽差五皇子是個愛民如子的大好人。百姓不疑有他。待到煙花訊號騰空,匯聚泉城郊外的上萬災民蜂擁而入,守城士卒想關城門也來不及,連連射箭喝止,反而激起了民憤。餓瘋的饑民不顧死活衝進軍衙,亂腳踩過死不悔改計程車卒,風捲殘雲搶糧的勁頭比蝗蟲還要猛。
那廂二五皇子游驥、遊恆與副都統杜巽一兵分兩路,成犄角之勢抄近龍山鎮。杜巽一半路聽聞軍衙遭劫,還道五皇子游恆下令乾的,以為遊恆過河拆橋要報舊仇,設下了調虎離山計。他臉上是紅一陣白一陣,心道聲五爺是鐵了心和斯總督撕破臉了不成,當下勒令大軍不再往龍山鎮,撥轉馬頭,乘皇子禁軍與龍山鎮逆賊糾纏,重入泉城將城門四閉,一面屠戮災民一面大肆縱火,要甕中捉鱉將所有罪證都毀於這滔天業火裡,並將劫亂全部推卸給災民。他心想著,他杜巽一今兒栽便栽了,他就是玉石俱焚死在泉城,化身為魔也決不拖累直隸總督斯無邪!
杜巽一本是斯無邪麾下極為得力的梟將,正奸雄年少,騎馬在手無寸鐵的泉城百姓中橫衝直撞,戰戟掄圓血花四濺如入無人之境,所到之處,口口聲聲撥亂平反誅首逆,卻不分男女老幼殺人如切瓜。
一時間,火光沖天,紅雲燿目。泉城百姓引以為傲的七十二清泉俱淪腥赤,又讓黑煙熱浪蒸發殆盡。而一直以此地為據的江湖勢力四煞神教,貪神饕餮與毒神旱魃也正周旋於城中。兩人聯手劃拉著圍剿計程車卒,不虞瞧見了幾丈外騎馬浴血的小將。兩人拔身而躍,在黑壓壓計程車卒甲冑之上三起三落,連璧出掌一攻上一攻下,向杜巽一襲至。
杜巽一驚怒非常,仰身走馬堪堪避過饕餮一招“千里摘月”,不虞那掌化為爪虛晃出影,“妙手偷星”逶迤至乳突穴下,摘去了他幾根肋骨。饕餮這樣肥胖奸詐的一個惡人,不知為何,出招回勢走轉之間,竟有說不出的風流蘊藉。旱魃為之喝彩一聲,下路襲上加入戰團,平常翩翩公子溫潤如玉,此時竟單手去提杜巽一的坐騎。杜巽一已與饕餮過了十招,渾身上下早已沒個人樣。如今窮途末路紅眼暴喝,提韁以馬擋下旱魃的攻勢,一戟擲至,又迅疾拔刀旋出一片寒光化解饕餮的伏羲射日拳。他兩手敵四拳殺得忘我,哪知馬身驟然一矮,失去重心翻倒在地。
凝目看那戰馬,口吐綠沫蹬腿嗚呼。旱魃從容以鹿皮手套,取出馬脖子裡的鐵蒺藜,謹慎收好。杜巽一看得大駭,撐刀而起,嘶聲竭力問:“唐門?!”
饕餮收勢靠近旱魃,笑道:“這龜兒子還有些眼力。”
兩人俱是以巴蜀方言交談。習武誰人不知,唐門鐵蒺藜,一粒值千金,千金換一命,群雄皆驚心。杜巽一疑怒更甚,忿道:“我朝廷與唐門無怨無仇……”
旱魃微微一笑:“行了,我哥倆已投奔四煞神教,與唐門再無瓜葛。念你壞得頗為敬業,故幾番手下留情。你若棄官不做,歸順我神教,可饒爾之命。”
杜巽一聽得羞怒交加,他一世跋扈為斯無邪肱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