棧,之前置辦來的滇馬,尚在櫪邊吃草。黑鷹刺客想到之前四煞神教來此救出了冥蝗,多了個心眼,仔細將馬鞍馬鐙韁繩檢查一遍,道如何,鹿皮鞍中藏盡毒針,桑麻編結而成的韁繩中隱有血色蝨盅進出。
斯無邪從袖中摸出枚響箭,擦指點燃引線,銀光如星升騰,在夜幕迸裂開來。不一時便有鐵甲銅胄的蜀軍裨將縱馬馳至,翻身拜倒在斯無邪面前,虎目一抬,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其對斯無邪的欽慕之意,顯然不亞於以死相護的副都統杜巽一。
斯無邪掃眼群雄,吩咐道:“點好人數,給他們籌備軍馬。”又將唐家堡內部大致情形講了,火炮要落於何處,兵分幾路進攻,盾陣如何佈置,無不了然於胸。裨將領命而去。
忽興滿意地捻捻鬍鬚,這女婿果決狠辣,猶有年輕時單槍匹馬橫槊拓疆的風姿——隻身入唐門夜探形勢,附帶威逼利誘,得知大皇子七皇子皆不可用,又能從善如流,順應遊晟佈局改變策略,見縫插針趁火打劫,確是天生武將,聞名不如見面。
作為從不濫殺無辜的夜隱幫刺客,夜斂塵對這種大規模屠戮的行為看不過去。
斯無邪負手掃量遊麟一眼,嗓音婉轉且意味尤深:“本官是為他好。倘若他回京真能誕膺寶曆,本官作個呂不韋也無妨。不過……”馬蹄震顫土皮的聲音由遠及近,群雄分神間,哪還有斯無邪的身影。唯見玄穹陰雲四卷,未遮將星璀璨。幽深黯淡的前路傳來駿馬長嘶,那人料峭譏諷的笑聲漸遠漸絕:“負氣問平生,緣何孑一身?試解君王意,不過商與參……”
拜火神教、夜隱幫眾人與遊麟策馬回至大竹林鎮,已然晨光熹微。
秋風吹散水霧,惹得渡口竹葉淅淅墜露。船中游潁昏睡未醒,對他而言,這一切都是個難以醒覺的噩夢。
夜斂塵讓渝州的鬼鸞堂坊主尋來棺槨和海鹽,又用皮袋盛了深窖寒冰,將遊聿的屍骸安置好。畢竟,只消幾個時辰,這屍骸便會浮現屍斑,漸漸腐壞。一個人生前再風光富貴,死後也都是難以收拾的累贅。這道理,他不能和遊麟講,因為遊麟就算心知肚明,也摒不了傷心。忽興和夜斂塵強行將遊麟拉開,終於將長眠的遊聿隔絕在孤寂的黑暗裡,蓋棺論定。
幾日船至酆都,忽興得知羅剎國野心勃勃,普魯士崛起,奧斯曼帝國霸佔波斯高加索,諸洲大亂戰火連天,海上爭霸猶如風暴勢不可擋將千疆萬國捲入。眼見此地之事已如劍收鞘,忽興與拜火神教眾人就此靠岸,與遊麟、夜隱幫群雄別過,分道揚鑣。
船上愈發孤寂。巫山雲雨一過,山河豁然開朗。自巴蜀出籠,天地次第明媚。
這些時日,遊麟宛如變了個人,沉默寡言得很。反而是夜斂塵主動噓寒問暖,體貼照顧入微,發號施令果斷利落。他們在一樁樁風波中沉浮,遮陰的大樹相繼轟塌,始得陽光雨露,悲喜參半櫛風沐曝,才切身體會這天地乾坤終究要靠自己撐起。
長江末尾,京杭運河繁華依舊。
“真要回京城?”情|事過後,夜斂塵替遊麟揩拭腿間痕跡。
遊麟懶洋洋地枕著手,用腳踝摩挲著夜斂塵的腰背。他一開口,聲音慢悠悠地,不知是饜足,還是疲憊:“我得帶遊潁回去,還要給大哥請個園寢。”
夜斂塵動作稍停:“你可曾想過,你九弟可甘願拱手山河。”
遊麟支起身將他攬住,抵額言辭難得正經:“我不登臨極位,直隸總督野心不已……斂塵你的夜隱幫這般大,九弟早有所察,怎容得下?父皇迫於拜火神教和轅門勢力,要我繼位,給九弟當個綏靖的階石,以待他養兵蓄銳緩圖之,再將我除去。我理會得。”
“父皇若真如信中所言,所作所為是為了安撫夜老爺子,只怕連夜隱幫也在剷除的計劃之中。一山難容二虎,如他天家尊貴,即便私情是真,對環飼的強敵也當窩火已久。”
這一點,說中了夜斂塵的心事。他在看到那封密信之後,委實覺得這二叔兩面三刀。
“乾元經和玄坤訣都有致命缺陷。斂塵,你看,你爹心疼你,將玄坤訣做了變更,才傳給你。而我父皇教的毫無保留,自然是希望我短命。”
遊麟娓娓道來,越說越冷靜:“想我大哥,從太歲那處得知我非天子骨血之後,既要為天家正統考慮,又不想父皇拿我當冤大頭。因而一而再再而三,想將我驅逐出廷。又親力親為,借四煞神教在泉城佈局,對付你們夜隱幫和斯無邪,爭得兩全其美。”
夜斂塵想了想,道:“可惜皇帝老兒棋高一著,我夜隱幫也不是那麼好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