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臂上盡是血一般殷紅的斑痕,便如同受了什麼大片的擦傷一般。只是那紅卻說不出的詭異駭人。
「你看見了麼?奇得緊,是不是?其實一點也不奇怪——」魏紫扯開了衣服,又去扯皮甲,只是口中卻不肯半句停歇。
「從前在南蠻,有一種邪門的蠱術。用十三種毒蠱培成一種藥物,餵給南蠻獨有的白靈雀,這靈雀會在二十一日之內被它自己臟器養出的新生蠱毒啃成白骨。那些蠱毒藏在雀骨裡,只要有人磨成粉末,配以獨門的鎮蠱藥蟲,加上養蠱之人的鮮血為咒,便可把合用的將死之人,重轉還陽。」
「還陽的活死人,是吞下了雀骨粉、藥蟲和咒血,立誓效忠蠱主的蟲器。活死人和蠱醫一樣能操縱屍體,無論人獸,一概可以運用自如。南蠻管這叫『蠱人御屍』。蠱人就是一個大容器,骨髓裡血液裡處處是蠱蟲寄生。」
「姑爺,你可見過蟲窩麼?蠱人不覺痛楚,傷口亦可由蠱蟲自行修復,可是他們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他們不過是一窩蟲……」
話音止息,魏紫唇邊散發出一個不容忽視的惡毒笑容。他的眼角眉梢哪怕已經狼狽不堪,卻是明白地充滿了狠辣之意。
戚瀾怔怔地看著他身上的傷口一點一點消失,最終淺淡下去。魏紫笑的時候,牙齒露出少許,在暗處顯得尤其潔白。
「姑爺,你想不到吧?五年前我已經在清硯山死了。身中十七箭,一劍穿過心器,四肢骨骼盡碎。蟲窩本來不應該記得這些事情,可是我就偏偏都記得。這很好玩吧?」
「你剛剛摸的,抱的,是死了五年的人。姑爺,你的計策一點也沒有錯——我已死了。只要砍下我的頭,我還會再死一次。你要不要——試試看——」
戚瀾的瞳仁微縮,渾身都在發抖。他身上傷口眾多,血液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一點點卷塵而聚。他看見魏紫的口在笑,眼在笑,那笑聲冰涼如霜,沁進骨子裡引得他牙關打戰。
魏紫的傷口幾乎好得全了,可是蒼白染血的手臂上卻陡然有一塊紅彷彿有生命一般順著他的肌理擴散開來,他說一句,那紅痕便爬一點,最後把整隻手臂並肩頭都染成了淤痕般的紅。
魏紫低下頭,忽然又笑了笑。
「我忘了。這紅痕爬滿蠱人全身之後,六日之內,就能看見一副白骨。那便是新的蠱藥了。哈哈,哈哈哈。姑爺,你可想過來摸摸看,抱抱看?你可想和這個滿滿裝著蟲的蟲窩一享床笫之歡,你可……」
話再無音,只因戚瀾緊緊地堵住了他的嘴。寬厚的手掌捂住了那說個不休的薄唇,便似足了慌張失措的兇徒想要掩蓋他人的驚叫。戚瀾的雙目是一片淡淡的紅,連瞳孔也蒙上一層的血霧。
他的手握在魏紫的喉頭,下意識地發力便要扭斷那人的項骨,只聽見那人幾乎斷絕的聲音恍恍惚惚地似是悶悶地自掌中傳出。
是什麼……他在說什麼……戚瀾只覺得風聲鼓動,他牙關咬得格格做響。骨肉血液都似乎在慢慢撕裂一般地灼熱——他那悶悶的聲音是什麼……他在說什麼……他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自己……
他在輕輕地叫:「三哥——」
血霧漸漸散了開。那人狼狽的臉上一雙明亮得可怕的眸子,裡面盛得滿滿的都是比他更加狼狽不堪的自己。他還是伸開了手將那人環抱在了懷中,滿身的皮開肉綻磨得生疼,他驚痛地喘息不止。只是跪在地上摟住了魏紫的身軀,把那個一樣高挑結實的身體勒在胸前。
倘若能夠,已把血肉勒合在一處。
***
恍恍惚惚已過了三日。那天之後,魏紫便再也不曾說過半句言語。只是他肩上的紅痕卻漸漸消退,他這三日之中水米不進,無論戚瀾如何他便再不肯開口。戚瀾發狠軟勸,他便只做是馬耳東風一般不管不顧。
阮秋已是半死不活,洞外的風卻不曾止息。那帶進洞中的屍體早已經開始散發出屍臭,可阮秋哪怕神智不清卻仍然死死抱住不曾放手。
戚瀾情知魏紫已經軟了,只是不肯對自己稍假辭色而已。
他身上的傷本就許多,誰料倦極睡去,醒來時已全數被包紮妥當。那日他激動之下失了常態,此刻卻心思重又活動起來。想到這些細節之處,也耐不住歡喜之情。
只因魏紫不吃半點清水乾糧,阮秋又傷重,只能勉強吃少許食物。這麼一來,戚瀾反是不愁熬不過去。
到第六日上,阮秋已經是奄奄一息,加之又和屍身過於緊貼,傷勢惡化更快。戚瀾清晨驚醒,卻看見魏紫的短刀釘在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