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秋軍屠戮了夜闌城,他們殺了反抗的皇子嬪妃,焚燒了夜闌的宮室,大火整整燃燒了三天,終於把曾經的繁華化為灰燼。
那名攻破夜闌的將軍成了夜闌的郡王,而未央則成為一隻喪國的流犬。
他抱著他出生僅三天的妹妹,乘上了前往天秋宮城的車輦。
作為人質,他將入秋水宮,終生為僕。
前往秋水宮的路是漫長的,道路兩邊都是黃土,那是未央第一次看到夜闌以外的地方,路邊高大的白楊,把乾枯的枝葉舉向陰霾的天空。這讓未央想起了那天在廣宏殿上,妃嬪們把手伸向天空號叫的動作,乾枯的指節和臂膀,就像這些乾枯的樹枝,她們悲慼無助的哀嚎,至今仍然留在未央耳邊,每當閉上眼睛就能聽見。
車輦不急不徐地從高原上行駛而過,五天之後,未央看到的景色終於產生了改變。不再是那一成不變沈重的黃土,而是一座熱鬧的城市。城中擺滿小鋪和攤位,攤主吆喝叫賣的聲音可以暫時讓未央忘記廣宏殿中的哭吼。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湘兒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睛很明亮,也充滿著好奇,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個世界。未央喜歡把她抱在車窗前,讓她看著路邊緩緩後移的草木和行人。那個時候湘兒不笑也不哭,她一直很安靜,未央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麼。也許從湘兒出生的那一刻,她就註定要失去很多東西,她失去國家,失去父王母後,失去公主的地位,甚至連這些景色也匆匆離她而去。
她靜靜注視著車外那些過眼而逝的景物,這是她生命中學到的第一堂課。
她要學會放棄,無論是那些屬於她的,還是不屬於她的東西。
某天黃昏,車隊休息的時候。一名白髮的老翁來到未央的窗外,他掀開了未央的窗簾,捧著一盆梅花的盆景。他說這盆花他花了足足三年時間才培植出來,希望未央能買下這盆梅花,好讓他有錢醫病。
「為什麼它的枝葉是斜的?」未央問那名老者。
老者答說:「梅花就是以枝幹彎曲為美,筆直了就沒有風姿。」
於是未央用衣帶上的一顆寶石換下了這盆梅花,梅枝彎曲的枝幹和扭曲的媚態,讓未央產生一種錯覺,他彷彿看見了自己的未來,在鐵絲的桎梏下扭曲著生長,用病態的美麗去博取別人的欣賞。
未央八歲進入秋水宮,直到二十三歲離開。
如果掐指一算,他在秋水宮中的這十五年光陰,恰好是他性格形成的階段,然而高高的宮牆和淡漠的人心,卻割斷了他和人界的溫情,他的心是冷的,他發誓只對一個人好,這個人就是他惟一的妹妹──湘兒。
又過了三日,車隊終於駛入皇城。
秋水宮巍峨的宮門,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多少人無法看清這座大山的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車輪緩緩駛上白玉石橋,橋下寧河靜靜流淌。寧河長但不寬,並且曲折,他彎彎曲曲地穿越了皇城的每一個角落。
有人說,如果清晨在寧河中放一隻紙船,到了傍晚,這隻紙船就能漂過皇城的每一個地方。
這個傳說是真是假沒人知道,但是相信這個傳說的人一定不少。因為未央可以看見橋下河水中輕輕漂過的紙船,這條寧河、這些小船彷彿就是宮女們與外界溝通的惟一渠道。她們總以為她們放出的船能被親人看到,她們如花的面容慢慢凋零在寂寞的宮城之中。
在前往淨身房的途中,未央遇見了皇後。
皇後比他的母後更加年輕,並且美麗。看見皇後的第一眼,未央想起了他那死在廣宏殿上的姐姐,宣怡公主。
宣怡公主的母親封淑妃,她門第不高,但氣質絕佳,和皇後走在一起的時候,她的氣質往往連皇後都壓了下去。也許正因為如此,淑妃死於一場宮廷投毒案,真兇是誰沒人知道,只知道皇後封了淑妃的宮殿,還把宣怡公主也遷逐到了冷宮。
未央不常看見他的那名異母姐姐,但即使只是那寥寥數眼,也足以讓他永遠記住宣怡公主迷人的美貌。那是一個少話的女子,她目光中總是帶著散不去的陰影。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廣宏殿上,她蒼白憔悴的顏容中,才隱隱帶著解脫的輕鬆。
皇後的出現,彷彿讓未央看見了宣怡公主的再生。
未央一直相信,擁有同一種相貌和氣質的人,一定擁有著相同的靈魂。
3
遇上皇後是件很巧合的事,而皇後會停下來向未央問話,就更是巧合中的不可思議。
皇後感興趣的不是未央,而是未央懷中